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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明显的是,书中虽然讲的是恶人、吝啬鬼和无耻之徒,却没有表现出我们所熟悉和常见的那种不可解释的残忍和捉弄人的意图。书本里的恶人的残酷是有其道理的;他为什么残酷,几乎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我们这里所见到的凶恶行为,却是无目的性的,毫无意义的,不过是为了发泄一下自己,并不是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每看一本新书,俄罗斯生活与外国生活的这种不同之处就愈加明显,使我产生一种莫名的苦恼,加深了我对这些边角肮脏、纸页发黄的旧书的真实性的怀疑。
就在这时,龚古尔127的长篇小说《泽姆加诺兄弟》忽然落到了我的手里。我立即在一个晚上读完了这本书。我感到奇怪的是,这本书有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东西,于是我又从头把这个平凡而又悲伤的故事重读了一遍。里面既没有错综复杂的情节,也没有表面逗趣的东西,开头几页像圣徒传一样,严肃,枯燥,语言也很准确,没有夸张,开始时让我有点不愉快的奇异感,但是朴质的、结构严谨的句子却美好地留在了我的心里,卖艺人兄弟的悲剧描述得如此感人,以致我的双手都愉快得战栗起来了。当我读到那不幸的艺人拖着两条断腿爬上阁楼,而他的兄弟却正在那里偷偷练习其心爱的技术时,我禁不住放声大哭了。
我把这本书还给裁缝太太时,求她再借一本同样好的书给我。
“怎么会有同样的书呢?”她笑着说道。
这一笑使我感到很尴尬,说不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书。她却说:
“这本书很枯燥,等一等,我要给你找另一本更有趣的书……”
过了几天她给了我一本格林武德128的《一个小浪人的真实故事》,这本书的书名有点儿刺痛我,可是第一页书就引起我狂喜的微笑,并带着这种微笑读完了全书,有些书页我还读了两三遍。
原来在外国也有过这种苦难生活的孩子!看来,我过得还不那么坏,也就是说——不必垂头丧气。
格林武德给了我很大的勇气。这本书之后我很快就得到了一本“正经”的书——《欧也妮·葛朗台》129。
葛朗台老头使我鲜明地想到外祖父。很遗憾,这本书的篇幅太小了,但令人感到惊讶的是,里面却有那么多的真实。这是我生活中熟悉并且讨厌的真实。这本书把这种真实用全新的、温和的、心平气和的笔触表达了出来。所有我以前读过的书,除龚古尔的书之外,其人物都跟我老板一家人那样是些严厉地指责别人的人。
那些书往往是引起人们对罪犯的同情,而对善良人们的气恼。我们常常可以遗憾地看到这样的情况:一个人尽管费了许多脑筋,有很大的意志,却总是达不到自己的愿望。虽然这些善良的人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像石柱子一样牢牢地站在他的面前,虽然所有的罪恶奸计都不可避免地要在石柱子上碰得粉碎,然而石柱子并不能引起人们的同情;要知道,一道墙,不论它有多么美丽,多么坚固,一旦你想要到这道墙后面的苹果树上去摘苹果的时候,你就不会再去欣赏这道墙了。所以我总觉得,最可贵、最生动的东西是藏在善行后面的什么地方的……
在龚古尔、格林武德、巴尔扎克等人的作品里没有恶人,也没有善人,有的只是一些奇迹般活生生的人。他们是不容怀疑的,他们所说和所做的正是他们所应该这么说这么做的,而不可能有另一种做法……
因此我很明白,“好的正经的”书,能给人带来多大的欢乐。但是如何才能找到这种书呢?裁缝太太这方面帮不了我的忙。
“这是一本好书啊!”她一边说,一边给我推荐阿尔森·古塞130的《沾满玫瑰、黄金和鲜血的双手》和贝洛131、波尔·德·科克132、波尔·菲瓦尔133的几部长篇小说。可是这些作品读起来使我心情紧张。
她喜欢马里亚特134、维尔纳135的长篇小说。我却觉得这些作品枯燥无味。施皮尔哈根136我也没兴趣。但我很喜欢奥尔巴赫137的短篇小说,苏138和雨果139的作品也不大吸引我了,我宁愿读瓦特·司各特140的东西。我想读像奇妙的巴尔扎克写的那些使人激动、令人高兴的书。瓷女人一类的东西我也越来越不喜欢了。
去见她的时候,我都穿上干净的衬衫,梳理了头发,尽量把模样儿打扮得好一些。要做到这一点也是很不容易的。不过我还是期待着她会发现这个模样,跟我说话更随便更友好一些,在她那洁净的永远欢快的脸上不要出现呆板的无神的微笑,可是她微笑着,用困乏的甜甜的声音问我:
“看完啦?喜欢吗?”
“不。”
她稍稍抬起细细的眉毛望着我,叹了口气,用熟悉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