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6/8页)

“好啦,这我全知道。你明白吗?我全知道!”

然后她抓住我两只手,非常亲切地对我说:

“你越少去注意这些肮脏的东西,对你就越好……可是你的手洗得不干净……”

其实,这种话她是可以不说的。如果她也去擦铜器、洗地板、洗尿布的话,我想,她的手不见得会比我的手干净。

“一个人要是会过日子,别人就会生他的气,嫉妒他,要是不会过日子,别人又瞧不起他。”她若有所思地说,把我拉到她的身边,抱了我一下,然后微笑着看着我的眼睛,说: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很喜欢?”

“是。”

“怎么喜欢呢?”

“不知道。”

“谢谢。你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人家喜欢我……”

她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但只叹了口气,许久没有说话,双手依然抱着我不放。

“你要多到我这里来,只要能来,你就来吧……”

我利用这个机会,从她那里得到许多好处。午饭后当我老板一家人午休时,我便跑到楼下去,如果夫人在家的话,我就在她那里待上个把小时,甚至更长时间。

“你要读俄罗斯的书,了解自己的俄罗斯的生活。”她一边教导我,一边用灵活的粉红色的手指插进她的有香味的头发里。

接着她列举了许多俄罗斯作家的名字,问我:

“你记得住吗?”

她经常若有所思地、有点惋惜地说:

“你应该去学习,学习,我却老忘了这事!天哪……”

我在她那儿坐了一会儿,便捧着新书回到楼上去,好像全身心都洗了一个澡。

我已读完了阿克萨科夫151的《家庭纪事》、出色的俄罗斯长诗《在森林里》152、令人惊奇的《猎人笔记》153,及格列宾卡154和索洛古勃155的几卷作品,还有魏涅维季诺夫156、奥陀耶夫斯基157、丘特切夫158等人的诗歌。这些作品洗涤了我的心灵,把贫苦艰辛的现实印象像剥皮似的剥离出来了。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好书,也懂得了好书对自己是多么的需要。正是这些书使我在心中形成了一种坚定的信念:在这世界上我不是孤单一人,我是不会沉沦的。

外祖母来了,我很高兴地给她讲了玛尔戈王后的事。外祖母一边甜美美地嗅着鼻烟,一边深信地说:

“是啊,是啊,这太好了!好人是很多的,只要你去找,就会找到!”

有一天她建议说:

“也许,我应该去见见她,替你向她道个谢?”

“不,不用……”

“好吧,那就不去了……上帝啊,上帝,一切都好啊!我愿意永远活着。”

玛尔戈王后要我去学习的事没有办成。三一节159那天发生了一件非常恼人的事情,差点儿把我害死了。

节日前几天,我的眼皮忽然肿得很厉害,眼睛完全睁不开了。老板一家人很惊慌,怕我的眼要瞎了。我自己也很害怕。他们带我到一位熟悉的助产大夫亨利·罗德杰维奇那里去。大夫在我的眼皮里面开了刀。用纱布把眼睛包上。我在又难受又黑暗的苦闷中躺了好几天。三一节前夕,他们给我解开了纱布,我从床上起来,就像从把我活埋的坟墓里重新爬出来一样。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失去视力更可怕的了。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冤屈,它夺去了一个人十分之九的世界。

欢快的三一节那天,由于我有病,从中午开始就免除了我的一切义务。我便到各个厨房去看那些勤务兵。除了严格的丘菲亚耶夫之外,所有的人都喝醉了。傍晚前叶尔莫兴拿劈柴打了西多罗夫的脑袋,西多罗夫当即失去了知觉,倒在过厅里。慌了神的叶尔莫兴逃到沟谷里去了。

令人惊慌的流言很快传遍了院子,说西多罗夫被打死了。台阶旁边挤满了人,在围观一动不动地躺着、脑袋搁在过厅门槛上的西多罗夫。有人小声说,要叫警察来,可是谁也没去叫,也没有人去碰一下这个士兵。

洗衣妇娜塔丽娅·科兹洛夫斯卡娅来了。她穿着一件新的淡紫色的连衣裙,肩上披一条白头巾,生气地把人群推开,走到过厅里,蹲下来,大声喊道:

“你们都是傻瓜!他还活着!快拿水来……”

有人劝她说:

“你还是莫管闲事吧!”

“我说,拿水去!”她好像在救火似的大声喊道,并麻利地把新衣裳撩到膝盖以上,拉了一下衬裙,把士兵流血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

观众不以为然地、害怕地散开了。在昏暗的过厅里,我看见洗衣妇圆圆的苍白的脸上两只充满泪水的眼睛生气地闪着亮光。我去提了一桶水,她叫我把水泼在西多罗夫的头上和胸脯上,并提醒我说:

“别泼在我身上,我还要去串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