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9/10页)

“在我们这条浑浊的小河里,游着各种各样的鳕鱼,把河水搅得更浑了。”彼得·瓦西里耶夫说。

像掌柜的那个人小声而平静地说:

“你这是在说我吗?”

“就算是说你吧……”

这时那个人再问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十分诚恳:

“那么,你对自己又该怎么说呢,你这个人哪?”

“关于我自己,我只对上帝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不,人哪,也是我的事!”陌生人庄严有力地说,“对于真理,你不能把脸背过去,不能故意把自己当成瞎子。这对上帝对人都是极大的罪过!”

陌生人把彼得·瓦西里耶维奇称为人,这点我很喜欢;陌生人的平静而庄严的声音也使我激动。他说话就像友善的神父在念“主啊,我生命的主宰”一样,而且他老是身子向前倾,滑出椅子,在自己的脸颊面前挥动着手……

“你别来责备我,我的罪恶还没有你的重……”

“茶炊开了,噗噗冒气了。”那位老经学家不在意地说,但那个老头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说:

“只有上帝知道,谁在搅浑圣灵之泉,也许就是你们这些咬文嚼字的书呆子们的罪过。我可不是咬文嚼字的人,也不是书呆子,我是一个平凡的活生生的人……”

“我懂得你的平凡,听够了!”

“是你们把人们弄糊涂了,挺直白的思想被你们破坏得不成样子,你们这些书呆子,伪君子……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呀?”

“异端邪说!”彼得·瓦西里耶维奇说,那人把手掌举到脸前,像是在念手掌上写的字似的,热烈地说:

“你们以为,把人们从这个牲口棚赶进另一个牲口棚——这就是给他们做了最大的好事了吗?我却要说,不!我说:人要解放!房子、妻子及你所有的一切在上帝面前又有啥用呢?人应当从大家为之相互争夺、相互残杀的金银财宝中解放出来,这些都是腐烂发臭的污秽之物;灵魂的救主不是在世俗大地上,而是在天堂山谷中!我说,摆脱一切,割断所有的绊绳和联系,撕毁这个世界的网罟——它们是反基督的人编织的东西……我们勇往直前,灵魂不动摇,决不接受黑暗世界……”

“那么,面包、水、衣裳你接受吗?你看,这也是世俗的东西啊!”老头挖苦地说。

不过连这种话也没有触动亚历山大,他说得愈加热心了,尽管他的声音并不高,却是像吹喇叭一样。

“你这个人哪,你珍视什么呢?只珍视一个上帝,在上帝面前你一身干净,脱离了一切,割断了跟你灵魂有联系的一切绊绳。于是上帝就会看到:你单身一人,上帝也是一人,这样你就可以接近上帝了。这是你走近上帝的唯一途径!这就是你的灵魂拯救之路:抛弃父母,摒弃一切,要是眼睛会诱惑你的话,把眼睛也挖掉!为了上帝,消灭物欲,保存精神。于是你的灵魂就将永世燃烧,永生不灭……”

“干脆把你送去喂野狗得了!”彼得·瓦西里耶夫站起来说,“我原来以为,你从去年起会变得聪明一些,不料你变得更蠢了。”

老头摇摇晃晃地从铺子里出来到阳台上去了。这使亚历山大不安起来,他惊讶地连忙问道:

“你要走了吗?啊……为什么?”

不过和气的鲁基安投了一个安慰的眼色说: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这时亚历山大便来责难他一句:

“瞧,你也是个世俗忙人,也说一些废话,这又有什么用处呢?什么三呼哈利路亚,二呼哈利路亚……”

鲁基安对他笑了笑,也走到阳台上去。他很自信地对掌柜说:

“他们不能忍受我的精神,受不了,就像烟遇到火一样,消散了……”

掌柜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干巴巴地说:

“我不过问这些事情。”

那个人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拉了拉帽子,嘟哝道:

“怎么可以不过问呢?这种事……是要过问的……”

他垂着头默默地坐了会儿。然后老头子们把他叫去了。于是他们三个人没有告别就走了。

这个人像夜间的篝火那样,突然在我眼前燃炽起来,亮了一会儿,又熄灭了,使我觉得他对生活的否定有某些道理。

晚上我找了个时间把他的话对圣像作坊画师的领班说了。他是一个文静而亲切的人,名字叫伊万·拉里昂诺维奇,他听完我的话后解释说:

“显然是个逃遁派;这个教派的信徒不承认任何东西。”

“那他们是怎样生活的呢?”

“他们东奔西跑,永远四处流浪,所以他们被称为逃遁派。他们说:‘我们同土地及与土地有关的一切无缘。’因此警察把他们看作是有害分子,要逮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