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6页)
“卡宾久兴,你既然叫彩画师,就该用意大利的画法画出‘彩’来。油画就要求温暖色彩的统一。可是你呢,白色用得太多了,结果把圣母的眼睛弄成冷冰冰,像冬天一样,双颊则画得粉红,像苹果一样,眼睛也跟它不相配,画得不是地方,一只画在鼻梁尖上,另一只移到了太阳穴上,结果整张脸都没了神圣、贞洁的气质,而成了一副狡猾、世俗的面孔。你得用脑子干活,卡宾久兴。”
哥萨克歪扭着脸听着,然后女人般的眼睛不知羞地笑了笑,用其好听的、由于喝酒而变得有点沙哑的声音说:
“唉,伊万·拉里昂内奇老爹,这不是我的本行,我生来是个音乐家,却硬要我去当——修道士!”
“只要用心,就什么事情都能干好!”
“不,我算什么呀?我应该去当马车夫,拉上一辆快捷的三马车,嗨……”
接着,他便扯开嗓门,悲痛欲绝似的唱起来:
哎呀——呀,我将那快捷的三马车
套上深栗色的三匹马,
啊哟,就在那严寒的深夜里,
直奔向我心上人的家!
伊万·拉里昂内奇和善地笑笑,扶正其灰色悲伤的鼻子上的眼镜,便走开了。十多张嗓子和谐一致地跟着唱起来,合成一股强有力的洪流,好像要把整个作坊抬起来,让它在空中有节奏地摇晃。
老马们识途,
熟知道路怎么走……
学徒工巴什卡·奥金佐夫停下了捣蛋黄的工作,两只手各拿着一个蛋壳,用很好听的童声最高音和着唱起来。
大家都被歌声陶醉了,忘记了一切,用同一个胸腔在呼气,生活在同一种感情里,都斜眼看着哥萨克。当他唱歌的时候,全作坊的人都听从他指挥,都倾向于他,注视着他两手大幅度的挥动。他张开双臂时就像要飞起来一样。我相信,如果他突然停止了唱歌,喊一声:“去摧毁一切!”那么大家,甚至那些最稳重的工匠,也会在几分钟之内把整个作坊砸得粉碎。
他不常唱歌,但是他那豪放的歌声的威力却永远是那么的不可抗拒和战无不胜,不管人们的心情是多么沉重,它都能把人们鼓动起来,燃炽起来,使他们振作精神,溶汇成一个强有力的机体。
这些歌使我产生了一种对这位歌手、对那种能控制人的美的力量的羡慕之情。我感到有一种让人激动得不得了的东西落在了我的心里,胀得发痛,很想哭出来,对着那些唱歌的人大喊一声:
“我爱你们!”
害肺病、脸色蜡黄的达维多夫头发蓬乱,也张着大嘴听着,样子很奇怪,活像一个刚从蛋壳里孵出来的雏鸡。
只有哥萨克领唱的时候,才会唱这种豪放快乐的歌。平时多半唱些悲凄的拖长声音的歌,例如《无耻之人》《林荫下》和关于亚历山大一世之死的《我们的亚历山大怎样检阅自己的军队》194等。
有时候,我们作坊里手艺最好的画脸师日哈列夫会提议唱些圣歌,但多半也不成功。日哈列夫老是用特别的、只有他一人才懂的调子,从而妨碍了大家合唱。
这是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人,干瘦,秃头,长着半圈像茨冈人那样卷曲的黑发,胡须一样的眉毛又粗又黑,一把尖削浓密的黑胡子给他那张细长黝黑的非俄罗斯人的脸装点得十分好看,但是在他的鹰钩鼻子下面却留着一撮粗硬的唇髭。有了上面粗黑的眉毛,这唇髭就显得多余了。一双蓝眼睛也大小不一,左眼显然比右眼大。
“巴什卡!”他用男高音向我的同伴——那个学徒工喊道,“来开个头,唱《赞美上帝的名字》吧,大家听着!”
巴什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领头唱道:
“赞——美……”
“……上帝的名字。”有几个声音跟着唱。日哈列夫却不安地嚷道:
“叶夫盖尼——声音放低一点!把声音降至心灵的最底层……”
西塔诺夫把声音降低到像敲木桶似的唱道:
“上帝的奴——仆们……”
“不对,不对!这个地方应唱得地动山摇才行,唱得让窗子和门户全都自动敞开!”
日哈列夫全身抖动着,处于莫名其妙的激越状态;他的奇怪的眉毛在脑门上不断地上下移动,声音时断时续,手指在弹奏着看不见的琴弦。
“上帝的奴仆们——明白了吗?”他意味深长地说,“这里要透过外壳,领会它的内核。奴仆们,赞美上帝吧!怎么还不明白呢?你们都是活人哪。”
“你们也知道,这个地方我们总是唱不好。”西塔诺夫客气地说。
“那就别唱了!”
日哈列夫满心委屈地开始干活。他是一个优秀的工匠,能够按拜占庭的和法国的风格画圣容,也能惟妙惟肖地用意大利的风格画。接受圣像壁的订货时,拉里昂诺内奇都要跟他商量。他很熟悉圣像画原作的专家,一切有关圣像的珍贵复制品,如奥多罗夫斯克、斯摩棱斯克、喀山及其他地方的作品都经过他的手。但在他观看这些作品时,总是大声地抱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