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5/6页)

日哈列夫围着这个石头般的女人转来转去,违心地变换着面相,好像跳舞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不相同的十个人:有文静、恭顺的人,有生气得让人害怕的人,有怯生生地悄悄叹气的人,也有想偷偷地离开这个讨厌的大块头女人的人。瞧,还有一个咬牙切齿、抽搐地歪扭着身体,像一头受了伤的狗一样的人。这种无聊、丑陋的舞姿引起我极度的沮丧,勾起我不快的回忆,使我想起了那些士兵、洗衣妇和厨娘,想起了那种猪狗般的婚礼。

我还记得西多罗夫悄悄地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在这件事上大家都在撒谎。这本来是大家都感到丢人的事,谁也不爱谁,不过是一场胡闹罢了……”

我不愿意相信“在这件事上大家在撒谎”。那么当时的玛尔戈王后会怎样呢?日哈列夫当然也没有说谎。我知道,西塔诺夫爱上了一个“妓女”,被她染上了脏病,但他并没有听从伙伴们的话去把妓女揍一顿,反而为她租了一个房间给她治病。当他谈起她时,态度还似乎特别亲切和局促。

那个肥胖女人仍旧在摆动着身体,呆板地微笑着,挥动着手绢,日哈诺夫围绕着她抽搐地蹦跳着。我边看边想:难道欺骗了上帝的夏娃也像这匹母马一样吗?我对她产生了一种愤恨的感情。

那些没有脸孔的圣像从黑墙上张望着。暗夜紧紧地贴住了窗玻璃。小灯在闷热的作坊里放着晦暗的亮光。仔细地听一听,听得见在沉重的脚步声和吵闹声中那急促的水滴从铜洗脸盆落到脏水桶里的声音。

这一切都和我在许多书里读到的生活不同!完全不同。现在终于大家都玩腻了。卡宾久兴把手风琴交给萨拉乌京,大声喊道:

“跳起来吧!让地板冒冒烟吧!”

他像万卡·茨冈那样跳起舞来,像在空中飞一样。接着巴维尔·索罗金也热情奔放地跳起来。害肺病的达维多夫也在地板上移动着脚步。灰尘、烟雾、烈酒味和烤香肠的气味让他咳嗽不止。这种香肠经常发出一种熟皮革的气味。

大家都在跳舞、唱歌、喊叫,但每个人都记得自己是在作乐,而且大家都好像在相互比赛,看谁玩得灵巧,玩得更久。

喝醉了的西塔诺夫不断地问这问那:

“难道可以爱这样的女人吗?”

看样子他马上就要哭了。

拉里昂内奇稍稍地耸起他的尖肩膀,回答他说:

“女人就是女人,你还需要什么呢?”

大家谈到的这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日哈列夫走后两三天才回来,还去了一次澡堂,然后就傲慢地将近两个星期躲在自己的角落里默默地干活,对谁也不理会。

“他们都走了?”西塔诺夫用悲伤的蓝灰色的眼睛向作坊扫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他的脸很丑,有点衰老了,不过眼睛还是明亮和善的。

西塔诺夫对我很友好。这要归功于我那本抄录了许多诗的厚厚的笔记本。他不信上帝。不过难于理解的是,在作坊里除拉里昂内奇之外,还有谁爱上帝和相信上帝呢?大家都很轻率地、讥讽地像谈论老板娘一样地谈论上帝。可是坐下来吃午饭和晚饭时,大家都画十字,躺下睡觉时也做祈祷,每逢节日都去教堂。

西塔诺夫完全不做这些事。所以大家称他为无神论者。

“没有上帝。”他说。

“那么世上的一切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知道……”

我问他,怎么会没有上帝呢,他解释说:

“你知道,上帝有多高啊!”

于是他把一只长胳膊伸到自己头顶上,然后再把它放下来,放到离地面一俄尺高的地方说:

“人却是这么低下!对吗?书上说:‘人是按上帝的形象造的!’195这你也是知道的。可是戈果列夫像什么呢?”

这可把我问住了。那个肮脏的醉鬼戈果列夫尽管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却还要犯俄南罪196;我又想起了维亚特省的那个士兵叶尔莫兴和外祖母的妹妹——这些人身上有哪一点像上帝呢?

“大家都知道的,人是猪。”西塔诺夫说完,马上又来安慰我:

“没关系,马克西莫维奇197,也有好人,有的!”

同他在一起我感到轻松、简单。他有什么不懂的就会坦率地说: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

这也是很不寻常的:在遇见他之前,我见到的却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说的人。

我看了他的笔记本,感到很奇怪。除了一些感人的好诗外,他还抄录了许多让人害臊的色情诗。当我给他讲了普希金时,他把他抄在本子里的《加甫丽里阿达》拿给我看……

“普希金——算什么呀,不过是个爱说笑话的人罢了,可是这个别涅季克托夫198,马克西莫维奇,才值得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