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7/11页)

我觉得我好像爱上了玛丽娅·捷连科娃。我也喜欢我们面包店的售货员娜杰日达·谢尔巴托娃,她是一个胖胖的红脸姑娘,她的红嘴唇上总带着一种妩媚的微笑。总之,我在恋爱了。年龄、性格和我的混乱的生活都要求我跟女人交往,这与其说过早,倒不如说是太晚了。我必须有女人的抚爱,或者哪怕是女人的友爱也好。我需要坦率地吐露自己的心事,需要理清紊乱零散的思想和乱七八糟的种种感受。

我还没有真正的朋友。那些把我看作是“可加工的材料”的人们并没有引起我的同情,不能使我同他们坦诚相见。每当我要给他们讲述他们不感兴趣的东西时,他们就阻止我说:

“算了,别说这个了!”

古利·普列特尼约夫被捕了,并被押解到彼得堡,关进了克列斯特监狱。头一个告诉我这件事的是尼基福雷奇,今天早晨我在街上碰见了他。他胸前挂满所有的奖章,像刚刚从阅兵场回来似的,庄严而又若有所思地迎面向我走来,把手举到帽檐边默默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但马上又停下来,在我脑壳后面气愤地说:

“昨天夜里古利·亚历山大罗维奇被捕了……”

然后他把手一挥,向四周环顾一下,小声说:

“这个青年完蛋了!”

我似乎觉得,在他那狡猾的眼睛里还闪着泪花。

我知道,普列特尼约夫早已料到自己会被捕。这一点他本人曾警告过我,提出不论是我或者鲁勃佐夫目前都不要跟他见面。他跟鲁勃佐夫也像跟我一样,很友好。

尼基福雷奇眼睛瞅着脚下,没精打采地说:

“你怎么不来串门啦?……”

晚上我去看他。他刚刚睡醒,坐在床上喝克瓦斯。他的老婆弯着腰在窗口替他补袜子。

“事情是这样的,”警察开始说,用手挠了挠他那像狗熊一样长满毛的胸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被捕了,从他那里发现了一口小锅,那是他用来熬颜料,印反对沙皇的传单的。”

接着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气冲冲地对老婆喊道:

“给我裤子!”

“就来。”他老婆抬起头来答道。

“她可怜他,在哭呢!”老警察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老婆说,“我也觉得可怜,但是,一个大学生怎么可以反对沙皇呢?”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我出去一会儿……把茶炊放上去——你。”

他老婆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口,但当老警察刚走出门外时,她便很快地转过身来,捏紧拳头伸向门口,咬牙切齿地狠狠骂道:

“呸,老不死的畜生!”

她的脸都哭肿了,左眼上有一大片紫色肿块,已睁不开来。她跳起来,走到茶炊边,弯下腰来收拾茶炊,发狠地小声说:

“我要骗骗他,骗得他哀号起来!像狼一样哀号起来。你可不能相信他,一个字也不可信!他要逮捕人。他撒谎——他谁也不可怜,他就是来钓鱼的。你的事他全知道。他就是靠干这一行吃饭的。逮捕人——这就是他的爱好……”

她走过来,紧紧地依偎着我,用乞讨的声调说:

“你就亲亲我吧,好吗?”

我本来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她望着我的眼神是如此凶狠、锐利和忧郁,于是我拥抱了她,并用手抚摸了她那散乱的、油腻腻的、粗硬的头发。

“他现在在侦察谁?”

“住在雷布诺里亚德街上旅馆里的某些人。”

“你不知道那些人的姓名吗?……”

她微笑着回答说:

“瞧,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你打听的事情!啊,他回来了……古罗奇卡286就是他侦察出来的……”

接着她连忙跳回炉子跟前。

尼基福雷奇带回一瓶伏特加酒、酱果和面包。我们坐下来喝茶。马林娜坐在我旁边,她特别殷勤地招待我,用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她的丈夫劝诫我说:

“这条看不见的线是在人们的心里,骨子里,你说,能扯得断吗?能抹得掉吗?沙皇对于人民来说——就是上帝!”

然后他突然问我:

“你是读过很多书的人,福音书也读过吧?那么,怎么样,你认为,里面说的都对吗?”

“我不知道。”

“我认为,其中有多余的话,而且还不少,比方关于穷人,说穷有福287,他们怎么会有福呢?真有些胡说。一般的关于穷人的话,有许多是不能理解的。应当把天生贫穷的和后来变穷的加以区别,天生贫穷的人就意味着是坏人,而后来变穷的人——可能是不幸。我们最好是这样来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