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九郎(第2/7页)
明日停午,九郎果从女郎经门外过。公拱手絮絮与语。略睨女郎,娥眉秀曼,诚仙人也。九郎索茶,公请入饮。九郎曰:“三妹勿讶,此兄盟好,不妨少休止。”扶之而下,系驴于门而入。公自起瀹茗。因目九郎曰:“君前言不足以尽。今得死所矣!”女似悟其言之为己者,离榻起立,嘤喔而言曰:“去休!”公外顾曰:“驴子其亡!”九郎火急驰出。公拥女求合。女颜色紫变,窘若囚拘,大呼九兄,不应。曰:“君自有妇,何丧人廉耻也?”公自陈无室。女曰:“能矢山河,勿今秋扇见捐,则惟命是听。”公乃誓以缴日。女不复拒。事已,九郎至。女色然怒让之。九郎曰:“此何子萧,昔之名士,今之太史。与兄最善,其人可依。即闻诸妗氏,当不相见罪。”日向晚,公邀遮不听去。女恐姑母骇怪。九郎锐身自任,跨驴径去。居数日,有妇携婢过,年四十许,神情意致,雅似三娘。公呼女出窥,果母也。瞥睹女,怪问:“何得在此?”女惭不能对。公邀入,拜而告之。母笑曰:“九郎稚气,胡再不谋?”女自入厨下,设食供母,食已乃去。
公得丽偶,颇快心期;而恶绪萦怀,恒蹙蹩有忧色。女问之,公缅述颠末。女笑曰:“此九兄一人可得解,君何忧?”公诘其故。女曰:“闻抚公溺声歌而比顽童,此皆九兄所长也。投所好而献之,怨可消,仇亦可复。”公虑九郎不肯。女曰:“但请哀之。”越日,公见九郎来,时行而逆之。九郎惊曰:“两世之交,但可自效,顶踵所不敢惜。何忽作此态向人?”公具以谋告。九郎有难色。女曰:“妾失身于郎,谁实为之?脱令中途雕丧,焉置妾也?”九郎不得已,诺之。公族与谋,驰书与所善之王太史,而致九郎焉。王会其意,大设,招抚公饮。命九郎饰女郎,作天魔舞,宛然美女。抚惑之,亟请于王,欲以重金购九郎,惟恐不得当。王故沉思以难之。迟之又久,始将公命以进。抚喜,前顿释。自得九郎,动息不相离;侍妾十余,视同尘土。九郎饮食供具如王者;赐金万计。半年,抚公病。九郎知其去冥路近也,遂辇金帛,假归公家。既而抚公薨。九郎出资,起屋置器,畜婢仆,母子及妗并家焉。九郎出,舆马甚都,人不知其狐也。余有“笑判”,并志之:男女居室,为夫妇之大伦;燥湿互通,乃阴阳之正窍。迎风侍月,尚有荡检之讥;断袖分桃,难免掩鼻之丑。人必力士,鸟道乃敢生开;洞非桃源,渔篙宁许误入?今某从下流而忘返,舍正路而不由。云雨未兴,辄尔上下其手;阴阳反背,居然表里为奸。华池置无用之乡,谬说老僧入定;蛮洞乃不毛之地,遂使眇帅称戈。系赤兔于辕门,如将射戟;探大弓于国库,直欲斩关。或是监内黄,访知交于昨夜;分明王家朱李,索钻报于来生。彼黑松林戎马顿来,固相安矣;设黄龙府潮水忽至,何以御之?宜断其钻刺之根,兼塞其送迎之路。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何师参,字子萧,书斋在苕溪东岸,门外是一片旷野。一天傍晚,何生偶然外出,见一位妇人骑驴前来,后面跟随一个少年。这妇人年约五十多岁,风姿清丽脱俗。再看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长得十分俊美,比美女还漂亮。何生素来有同性恋的癖好,一见这少年,就灵魂出窍,他踮起脚来,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才回来。第二天,何生又早早地等在那里,到了日落西山,暮色渐浓时,少年才从这里经过。何生上前笑脸相迎,极尽讨好之能事,问他从哪里来,少年回答说“从外公家来”。何生邀请少年到书馆休息一会儿,少年推辞说没有工夫,何生生拉硬拽,少年才跟他进了屋。少年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任何生怎样挽留也没有用。何生于是拉着少年的手相送,殷勤嘱咐他常来做客,少年点头答应后离去。何生从此如饥似渴地想念少年,成天在门口注目眺望,一刻也不消停。
有一天,太阳半落西山时,少年忽然来了。何生大喜,将少年请到书馆中,让书童摆上酒来。问少年姓名,少年答道:“姓黄,排行第九,尚未成年,没有名字。”何生又问:“你多次从这里经过是为什么呀?”九郎说:“家母住在外祖父家,常常生病,所以多次去看望。”喝了几杯酒之后,九郎就要离去。何生抓住他的胳膊,挡住道请他留下,并把门锁上。九郎没有办法,满面通红,只好又坐下。何生与九郎在灯下谈话,九郎像大姑娘一样温和,一谈到调戏之类的话,便含羞不语,扭头面向墙壁。过了一会儿,何生要和九郎同床而眠,九郎说自己睡相不好,不愿同眠。何生再三强求,九郎才脱下外衣,穿着裤子躺在床上。何生吹灭了蜡烛,过了一会儿,移过身子和九郎同枕,一手搂着脖子,一手放在大腿上紧紧拥抱他,苦苦乞求搞同性恋。九郎愤怒地说:“因为你是个风雅文士,所以才和你来往。而你这种行为,真是禽兽的行为呀!”过了一阵儿,晨星闪烁,天色渐亮,九郎径自离去了。何生怕九郎断绝来往,仍然在门旁道边等候九郎,来回徘徊凝神盼望,望眼欲穿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