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符(第2/3页)

族人满心欢喜地又去赌博,和尚看了他的一千文铜钱,非常轻视,不屑与他赌。族人强拉着他非赌不可,并要求一掷定输赢,和尚笑着答应了。于是族人用那一千文铜钱作为一决输赢的孤注。和尚先掷了一回显不出胜负,族人接过骰子,一掷成采,族人大胜。和尚又放下了两千文作为赌注,又输了。后来和尚的赌注逐渐增加到十馀千文,明明看清是最上采枭色,族人一吆喝,就变成了次采卢色或又次采雉色。就这样,族人先前输掉的钱,转眼之间全都赢回来了,族人暗自琢磨着再赢几千文就更好了,于是又赌,可是每掷都是次等采,赌运开始不佳。族人心中奇怪,起身看看衣带里的符咒,早已不翼而飞了,族人大惊失色,赶紧罢手。族人带着钱回到庙里,除了偿还韩道士一千文钱之外,细细追忆计算前赢后输的钱,恰好跟原来输掉的钱相等。然后,族人惭愧地请韩道士原谅他丢掉符咒的过错,韩道士笑着说:“符咒早就回到我这里了。我事先一再嘱咐你不要贪心,可你就是不听,所以我自己把它取回来了。”

异史氏说:天下人倾家荡产的各种因素之中,没有比赌博来得更快的了;天下人道德沦丧,也没有比赌博堕落得更快更彻底的了。凡是沉迷赌博的人,就像是沉入迷海,总也不知道底部究竟在哪里。经商的人、务农的人,都各有本业;读书学诗的士人,尤其应该珍惜时间。扛着锄头、苦读经书,都是成家立业的正路;即使约上几个朋友清谈一番,喝上几杯水酒,也是在生活中寄托兴会的方式。而赌徒们却与狐朋狗友们勾结在一起,彻夜不停地聚赌。他们翻箱倒柜,把金钱悬挂在险要高峻的天际;或者喊雉呼卢地乞求那个骰子显灵。或者旋转骰子,使骰子像圆珠那样转动;或者手握纸牌,就像举着一把团扇。他们一会儿看看旁人,一会儿又瞧瞧自己,眼珠乱转好像要看穿一切似的;他们表面上示弱而在暗地里下狠手,使出全身的解数,用尽了鬼魅的伎俩。门前即使有等待接待的宾客,心里却恋恋不舍地想着赌局;有时家里房子都起火冒烟了,却还死死地盯着掷骰子的瓦盆。他们因此废寝忘食,久而久之便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看上去个个舌敝唇焦,看着像个活鬼。等到老本全部输光了,只好瞪着输红的眼睛看着人家赌。眼看着赌局中大呼小叫,热闹非凡,技痒难耐,可那只是英雄的空想;因为看看自己的钱囊,早已分文不存,空让赌坛上的壮士灰心丧气。于是,便伸长了脖子在赌场里走来走去,只觉得两手空空,无济于事;最后只有垂头丧气,满心愁绪,直到深夜才回到家里。幸而埋怨指责他的妻子已经睡下了,他还唯恐惊动狗叫;这时,才觉得空了很长时间的肚子饥饿难忍,端起饭碗,哪敢抱怨残羹剩饭。接着,他就又要卖掉儿子,典当田产,希望捞回本钱;想不到这一掷如同一场大火烧光了须发,终究还是江中捞月一场空。直到遭到这样惨重的失败之后才开始反思,可是他已经堕落下去了;试问赌徒之中谁的赌技最高,人们都要指那把裤子都输光了的穷汉。他们有的甚至因为饥饿难忍,干脆混迹于强盗之中;有的使劲挠头也想不出办法,只能指望变卖女人的首饰过活。呜呼!道德败坏、品行沦丧,倾家荡产、名坏身亡,哪一件不是赌博这一恶习造成的呀!

  1. 【注释】

  2. 天齐庙:供奉泰山神的庙宇。唐玄宗曾封泰山神为天齐王,宋真宗先后封之为仁圣天齐王和东岳天齐仁圣大帝,元世祖封之为东岳天齐大生仁皇帝。明清以来,庙宇甚多。
  3. 先子:先父。指作者父亲蒲。字敏吾,以明季乱去读而贾,但仍闭户读书不倦,以故时人皆服其渊博。
  4. 每适城,辄造之:每次进县城,都去看望他。造,造访。
  5. 先叔:指作者的叔父蒲。据《蒲氏世谱》作者附志,蒲为人豪爽好施,族中贫子弟赖以成家者甚众。
  6. 发扃(Jiōng):开锁。
  7. 大佛寺:与天齐庙均未载于《淄川县志》,故不详。
  8. 专事(chūpú出蒲):专掷色子来赌博。,古博戏名,以掷骰子决胜负,得采有卢、雉、犊、白等称,其法久已失传。骰子本只二枚,质用玉石,故又称明琼。唐以后骰子改以骨质,其数增至六枚,形为正立方体,六面分别刻一至六点之数,掷之以决胜负。因点皆着色,故后世通称色子。
  9. 邑邑:此从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邑”。忧郁不乐。
  10. 惨淡:凄凉。
  11. 言语失次:语无伦次。
  12. 复:赢回所输钱财。复,此从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