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

阿霞作为狐女,先后在三个男人中进行了婚姻的选择。与陈生,一开始就放弃了;与景星,先选择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也放弃了;最后选择了郑生,白头偕老。她与景星的关系是本篇描述的重点,也是作者借此表达自己理念的关键情节。阿霞对于婚姻的去取完全是站在功利的立场,以德薄福浅,或德厚福深,来决定是否托以终身,说得挺冠冕,但与现代婚姻上的拜金女似乎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阿霞是一个争议人物。按照现代人的观念,她与景星的关系是一个介入别人婚姻的第三者,景星之所以休弃妻子,罪魁祸首就是她!她站在道德的立场上对于景星的指责有点儿滑稽。反之,景星虽然对不起妻子,但对于她无愧于心,甚至是一个痴情者。假如按照蒲松龄那个时代的观念,因为是一夫多妻制,故阿霞自居于妾的位置,虽主动走近景星,假如景星不休弃妻子,那么其举动无可非议,她站在道德的立场上抨击景星的休妻行为也就无可指责。

篇中蒲松龄对于景星的行为进行了抨击,不是因为他爱上阿霞,不是因为他与阿霞同居,而是因为他因此休弃了妻子!违背了封建社会的婚姻规则。用现在的玩笑话说,是外面彩旗尽管飘扬,但家中红旗绝对不能倒!这个游戏规则也可以解释《聊斋志异》中所有浪漫狂生的婚外恋。

文登景星者,少有重名。与陈生比邻而居,斋隔一短垣。一日,陈暮过荒落之墟,闻女子啼松柏间;近临,则树横枝有悬带,若将自经。陈诘之,挥涕而对曰:“母远去,托妾于外兄。不图狼子野心,畜我不卒。伶仃如此,不如死!”言已,复泣。陈解带,劝令适人。女虑无可托者。陈请暂寄其家,女从之。既归,挑灯审视,丰韵殊绝。大悦,欲乱之。女厉声抗拒,纷坛之声,达于间壁。景生逾垣来窥,陈乃释女。女见景,凝目停睇,久乃奔去。二人共逐之,不知去向。

景归,阖门欲寝,则女子盈盈自房中出。惊问之,答曰:“彼德薄福浅,不可终托。”景大喜,诘其姓氏。曰:“妾祖居于齐。为齐姓,小字阿霞。”入以游词,笑不甚拒,遂与寝处。斋中多友人来往,女恒隐闭深房。过数日,曰:“妾姑去。此处烦杂,困人甚。继今,请以夜卜。”问:“家何所?”曰:“正不远耳。”遂早去。夜果复来,欢爱綦笃。又数日,谓景曰:“我两人情好虽佳,终属苟合。家君宦游西疆,明日将从母去,容即乘间禀命,而相从以终焉。”问:“几日别?”约以旬终。既去,景思斋居不可常;移诸内,又虑妻妒。计不如出妻。志既决,妻至辄诟詈。妻不堪其辱,涕欲死。景曰:“死恐见累,请蚤归。”遂促妻行。妻啼曰:“从子十年,未尝有失德,何决绝如此!”景不听,逐愈急。妻乃出门去。自是垩壁清尘,引领翘待;不意信杳青鸾,如石沉海。妻大归后,数浼知交,请复于景,景不纳;遂适夏侯氏。夏侯里居与景接壤,以田畔之故,世有。景闻之,益大恚恨。然犹冀阿霞复来,差足自慰。越年余,并无踪绪。

会海神寿,祠内外士女云集,景亦在。遥见一女,甚似阿霞。景近之,入于人中;从之,出于门外;又从之,飘然竟去。景追之不及,恨慢而返。后半载,适行于途,见一女郎,着朱衣,从苍头,黑卫来。望之,霞也。因问从人:“娘子为谁?”答言:“南村郑公子继室。”又问:“娶几时矣?”曰:“半月耳。”景思,得毋误耶?女郎闻语,回眸一睇,景视,真霞。见其已适他姓,愤填胸臆,大呼:“霞娘!何忘旧约?”从人闻呼主妇,欲奋老拳。女急止之。启幛纱谓景曰:“负心人何颜相见?”景曰:

“卿自负仆,仆何尝负卿?”女曰:“负夫人甚于负我!结发者如是,而况其他?向以祖德厚,名列桂籍,故委身相从;今以弃妻故,冥中削尔禄秩,今科亚魁王昌,即替汝名者也。我已归郑君,无劳复念。”景俯首帖耳,口不能道一词。视女子,策蹇去如飞,怅恨而已。

是科,景落第,亚魁果王氏昌名。郑亦捷。景以是得薄名。四十无偶,家益替,恒趁食于亲友家。偶诣郑,郑款之,留宿焉,女窥客,见而怜之,问郑曰:“堂上客,非景庆云耶?”问所自识,曰:“未适君时,曾避难其家,亦深得其豢养。彼行虽贱,而祖德未斩;且与君为敌人,亦宜有绨袍之义。”郑然之,易其败絮,留以数日。夜分欲寝,有婢持廿余金赠景。女在窗外言曰:“此私贮,聊酬夙好,可将去,觅一良匹。幸祖德厚,尚足及子孙。无复夹检,以促馀龄。”景感谢之。既归,以十余金买绅家婢,甚丑悍。举一子,后登两榜。郑官至吏部郎。既没,女送葬归,启舆则虚无人矣,始知其非人也。噫!人之无良,舍其旧而新是谋,卒之卵覆而鸟亦飞,天之所报亦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