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第3/7页)

“令夜得报恩,可好为之。”返身欲去。女捉其裾,梅笑曰:“勿留我,此不能相代也。”解指脱去。青梅事女谨,莫敢当夕。而女终惭沮不自安。于是母命相呼以夫人。梅终执婢妾礼,罔敢懈。三年,张行取人都,过庵,以五百金为尼寿。尼不受。强之,乃受二百金,起大士祠,建王夫人碑。后张仕至侍郎。程夫人举二子一女,王夫人四子一女。张上书陈情,俱封夫人。

异史氏曰:“天生佳丽,固将以报名贤;而世俗之王公,乃留以赠纨。此造物所必争也。而离离奇奇,致作合者无限经营,化工亦良苦矣。独是青夫人能识英雄于尘埃,誓嫁之志,期以必死;曾俨然而冠裳也者,顾弃德行而求膏粱,何智出婢子下哉!”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南京人程生,生性磊落,不拘俗套。有一天,程生外出归来,松缓衣带,觉得衣带的一头沉甸甸的,像有东西掉下来。往那儿一看,却一无所见。而转身之间,有一个女子从身后走出,掠一掠头发,微微一笑,漂亮极了。程生怀疑女子是鬼,女子说:“我不是鬼,是狐狸。”程生说:“只要能得到佳人,连鬼都不怕,何况狐狸!”便与她亲热起来。两年后,狐女生了一个女儿,小名青梅。狐女时常对程生说:“你不要娶妻,我将为你生个儿子。”程生相信这话,便不娶妻。但是,亲友都讥笑讽刺程生。程生被迫改变初衷,娶了湖东的王氏。狐女听说后,怒火中烧,给女儿喂完奶,把女儿丢给程生说:“这是你家的赔钱货,养她杀她都由你。我为什么要替人当奶妈子呢!”出门就径自走了。

青梅长大后很聪明,容貌秀美,非常像她的母亲。后来程生病逝,王氏再嫁,离开了程家。青梅依靠堂叔生活,而堂叔行为放荡,品行恶劣,想把青梅卖掉,自己赚点儿钱。恰巧有一位王进士,正在家等候吏部选授官职,得知青梅聪明,便用重金买了青梅,让青梅侍候女儿阿喜。阿喜十四岁,容貌冠绝当代。她见到青梅很喜欢,与青梅同住同行。青梅也善于察言观色,眼一瞥,眉一皱,便能领悟其意,因此一家人都喜欢她。

城里有位张生,字介受,家境贫寒,没有房业田产,租住王进士的房屋。张生生性极为孝顺,注重德行,一丝不苟,并且专心向学。青梅偶然到张生家去,看见张生坐在石头上吃糠粥,她进屋与张生的母亲唠叨闲话,看见案子上放着炖猪蹄。当时,父亲卧病在床,张生进屋抱起父亲,让他小解,尿液弄脏张生的衣裳,张父觉察之后很懊丧,而张生遮掩住尿迹,急忙出门清洗,唯恐父亲得知。青梅因此对张生大为赏识。回来后,青梅讲了目睹的情景,对阿喜说:“我家的房客,不是常人。小姐不想找如意郎君就算了,要找如意郎君,就是张生。”阿喜担心父亲嫌张生太穷,青梅说:“不是这样,只看小姐的决断。如果你认为可以,我就暗中告诉他,让他请媒人来求亲。夫人肯定要叫你去商量,你只要回答说行,事就成了。”阿喜担心终身受穷为人耻笑,青梅说:“我自以为能相看天下之士,决不会错的。”

第二天,青梅前往告知张母。张母大吃一惊,认为她说的未必是好事。青梅说:“小姐听说公子是个贤德的人,我有意试探过她的心意,才来说的。媒人去了,我们俩从中帮忙,想来会成功。即使不同意,对公子有何损害?”张母说:“就听你的。”便托卖花的侯氏前去说媒。王夫人听说张家提亲,觉得好笑,便告诉了王进士,王进士也哈哈大笑。他们把阿喜叫来,讲了侯氏的来意。阿喜没来得及回答,青梅连忙称赞张生如何好,断言将来一定大富大贵。王夫人又问阿喜说:“这是你的百年大事。如果你能吃糠咽菜,我就替你应了这门亲事。”阿喜把头低了许久,看着墙壁回答说:“穷富都是命中注定的。假如命好,就穷不了几天,不穷的日子长着哩。假如命薄,那些贵族子弟贫无立锥之地的难道还少吗?这事就由父母做主。”起初,王进士叫阿喜来商量,只是为了博取一笑,及至听了阿喜说的话,心中不乐,说:“你想嫁给张生吗?”阿喜不作回答,再问,还是不作回答。王进士生气地说:“贱骨头!一点不长进!打算提个筐当乞丐的老婆,真是羞死人了!”阿喜涨红了脸,心情郁闷,含着眼泪抽身离去,媒婆也只好逃之夭夭。

青梅见提亲不成,便想为自己打算。过了几天,她在夜里去见张生。张生正在读书,惊讶地问青梅从哪里来。青梅回话时吞吞吐吐,张生态度严肃地要她走开。青梅哭着说:“我是良家之女,不是私奔的女人。只是认为你是个有贤德的人,所以愿意以身相托。”张生说:“你爱我,说我有贤德。在黑夜里私会,自爱的人都不这么干,你难道以为有贤德的人会这么干吗?以胡来开始,以成婚告终,君子尚且认为这么做不行,何况假如婚事不成,你我怎么做人?”青梅说:“万一婚事能成,你肯收留我吗?”张生说:“娶妻如你,还有什么可求?只是有三点是无可奈何的,所以我不敢轻易答应。”青梅问:“怎么讲?”张生说:“你不能自己做主,这便无可奈何;即使你能自己做主,但我父母不满意,还是无可奈何;即使父母满意,但你的身价一定很高,我穷,不能把钱备齐,尤其是无可奈何。你快走,瓜田李下,备受嫌疑,人言可畏!”青梅临走时又嘱咐说:“如果你有意,请与我一起想办法。”张生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