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郎

田七郎是作者要歌颂的人物,蒲松龄称赞他“一钱不轻受,正其一饭不忘者”;但是他背后的老母却是他的灵魂,“受人知者分人忧,受人恩者急人难。富人报人以财,贫人报人以义”,这一道德信条,正是从田七郎的老母亲口中说出来的。小说中田七郎的一举一动都是遵照老母的指示行事的。《聊斋志异》评论家何垠说读《田七郎》“如读《刺客传》”,颇有道理。就作品的意象而言,它的确受有《史记》中《刺客列传》的深刻影响,不过两者相较,毕竟《田七郎》是小说,除去田七郎竟然在死后“尸忽崛然跃起,竟决宰首,已而复踣”闪耀着强烈的浪漫色彩之外,作为养育他成长的有决断有见识的母亲的出现,更是《刺客列传》所缺乏的。

田七郎为武承休分忧解难,杀掉仇人,当然是侠义行为,蒲松龄说:“苟有其人,可以补天网之漏;世道茫茫,恨七郎少也。悲夫!”只要社会存在贫富差距,存在不公,这种社会现象就不会消亡。但是,细琢磨起来,田七郎执行的是私刑,林儿的流氓行为再恶,罪也不至于被“脔割,抛尸”。更重要的是,田七郎与武承休后来实际上已经形成有钱的老大和卖命的马仔之间的关系。田七郎的母亲告诫武承休“再勿引致吾儿,大不怀好意”,其实眼光非常深刻。

武承休,辽阳人。喜交游,所与皆知名士。夜梦一人告之曰:“子交游遍海内,皆滥交耳。惟一人可共息难,何反不识?”问:“何人?”曰:“田七郎非与?”醒而异之。诘朝,见所与游,辄问七郎。客或识为东村业猎者。武敬谒诸家,以马挝门。未几,一人出,年二十余,目蜂腰,着腻,衣皂犊鼻,多白补缀。拱手于额而问所自。武展姓氏;且托途中不快,借庐憩息。问七郎,答曰:“我即是也。”遂延客人。见破屋数椽,木岐支壁。入一小室,虎皮狼蜕,悬布楹间,更无机榻可坐。七郎就地设皋比焉。武与语,言词朴质,大悦之。遽贻金作生计,七郎不受。固予之,七郎受以白母。俄顷将还,固辞不受。武强之再四。母龙钟而至,厉色曰:“老身止此儿,不欲令事贵客!”武惭而退,归途展转,不解其意。适从人于舍后闻母言,因以告武。先是,七郎持金白母,母曰:“我适睹公子,有晦纹,必罹奇祸。闻之:受人知者分人忧,受人恩者急人难。富人报人以财,贫人报人以义。无故而得重赂,不祥,恐将取死报于子矣。”武闻之,深叹母贤;然益倾慕七郎。

翼日,设筵招之,辞不至。武登其堂,坐而索饮。七郎自行酒,陈鹿脯.殊尽情礼。越日,武邀酬之,乃至。款洽甚欢。赠以金,即不受。武托购虎皮,乃受之。归视所蓄,计不足偿,思再猎而后献之。入山三日,无所猎获。会妻病,守视汤药,不遑操业。浃旬,妻淹忽以死。为营斋葬,所受金稍稍耗去。武亲临唁送,礼仪优渥。既葬,负弩山林,益思所以报武,而迄无所得。武探得其故,辄劝勿亟。切望七郎姑一临存;而七郎终以负债为憾,不肯至。武因先索旧藏,以速其来,七郎检视故革,则蠹蚀殃败,毛尽脱,懊丧益甚。武知之,驰行其庭,极意慰解之。又视败革,曰:

“此亦复佳。仆所欲得,原不以毛。”遂轴出,兼邀同往。七郎不可,乃自归。七郎念终以不足报武,裹粮入山,凡数夜,得一虎,全而馈之。武喜,治具,请三日留。七郎辞之坚。武键庭户,使不得出。宾客见七郎朴陋,窃谓公子妄交,而武周旋七郎,殊异诸客。为易新服,却不受;承其寐而潜易之,不得已而受之。既去,其子奉媪命,返新衣,索其敝裰。武笑曰:“归语老姥,故衣已拆作履衬矣。”自是,七郎日以兔鹿相贻,召之即不复至。武一日诣七郎,值出猎未返。媪出,门语曰:“再勿引致吾儿,大不怀好意!”武敬礼之,惭而退。

半年许,家人忽白:“七郎为争猎豹,殴死人命,捉将官里去。”武大惊,驰视之,已械收在狱。见武无言,但云:“此后烦恤老母。”武惨然出,急以重金赂邑宰;又以百金赂仇主。月余无事,释七郎归。母慨然曰:“子发肤受之武公子,非老身所得而爱惜者矣。但祝公子终百年无灾患,即儿福。”七郎欲诣谢武,母曰:“住则往耳,见公子勿谢也。小恩可谢,大恩不可谢。”七郎见武;武温言慰藉,七郎唯唯。家人咸怪其疏;武喜其诚笃,益厚遇之。由是恒数日留公子家。馈遗辄受,不复辞,亦不言报。会武初度,宾从烦多,夜舍屦满。武偕七郎卧斗室中,三仆即床下藉刍藁。二更向尽,诸仆皆睡去,两人犹刺刺语。七郎佩刀挂壁间,忽自腾出匣数寸许,铮铮作响,光闪烁如电,武惊起,七郎亦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