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梦(第3/4页)
大姐见毕怡庵能喝酒,便摘下髻子来盛上酒请他喝。他看髻子只能盛一升左右的酒,但喝起来觉得有数斗之多。等喝光一看,那髻子却是一张大荷叶。二姐也要敬酒,毕怡庵推辞说喝不了了。二姐拿出一个比弹丸稍大的口红盒子,斟上酒说:“既然酒量到了,就用它表示一下意思。”毕怡庵一看,认为可以一口喝完,而接连喝了上百口酒,仍然没有喝光。女郎在旁边用小莲花杯换了口红盒子,说:“别让奸人捉弄了。”把口红盒子放到案上,却是一只巨钵。二姐说:“关你何事!才当了你三天的郎君,就这样亲爱吗!”毕怡庵拿起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却觉得手里拿着的酒杯变得滑腻柔软,仔细一看,那不是酒杯,却是一只绣鞋,做工精巧绝伦。二姐夺过绣鞋骂道:“狡猾的丫头!什么时候偷走了人家的鞋子,怪不得脚冷冰冰的!”便起身进屋换鞋。
女郎拉着毕怡庵离开酒席,告别众人。把他送出村子,让他自己回家。这时他忽然醒来,知道刚才是在做梦,可是口鼻之间醉醺醺的,还在发出浓香的酒气,因此深感诧异。到暮色来临时,女郎到来说:“昨夜没醉死吗?”毕怡庵说:“我正怀疑那是做梦。”女郎说:“姐妹们怕你疯狂聒噪,所以假托做梦,其实不是梦。”
女郎每次与毕怡庵下棋,毕怡庵总是落败。女郎笑着说:“你整天嗜好此道,我以为一定会有出奇的高招,现在看来,只是平平。”毕怡庵求女郎指点,女郎说:“下棋作为一种技艺,靠人自己领悟,我哪能使你长进?经常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也许能有所提高。”过了几个月,毕怡庵觉得稍有进境。女郎试了试他的棋力,笑着说:“还不成,还不成。”毕怡庵出门与曾经一起对弈的朋友下棋,人们都觉得他很有长进,都感到莫名其妙。毕怡庵为人坦荡直率,心里存不住事,就稍微透露了一些情况。女郎得知后,责备毕怡庵说:“无怪乎同道之人不与狂生交往。我屡次嘱咐你要谨慎地保守秘密,你怎么还这个样子!”气得要马上离去。毕怡庵一味道歉认错,女郎才稍稍消气,但从此逐渐来得少了。
过了一年多,女郎有一天晚上到来后,面对毕怡庵直愣愣地坐着。跟她下棋,她不下,跟她去睡,她不睡。女郎惆怅了许久,才说:“你看我与青凤谁强?”毕怡庵说:“恐怕你比她强。”女郎说:“我却自愧不如。不过聊斋先生与你是诗文相交的朋友,请烦他为我作一篇小传,千年以后未必没有像你这样喜欢我想念我的人。”毕怡庵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过去遵守你原先的嘱咐,所以秘而不宣。”女郎说:“以往我是这样嘱咐的,现在就要分别了,还隐讳什么?”毕怡庵问女郎:“到哪里去?”女郎说:“我和四妹妹被西王母征召为花鸟使,不能再来。以前有个姐姐辈的与你家的叔伯哥哥相好,临别前已经生下两个女孩,现在还没出嫁。幸亏我与你没有什么拖累。”毕怡庵请女郎临别赠言,女郎说:“平息盛气,自然少错。”便站起身来,拉着毕怡庵的手说:“你送我走。”走了一里左右,女郎流着泪水分手告别说:“只要你我有意,未必没有相见的日子。”便一人走了。
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怡庵与我在绰然堂脚对脚地同榻共寝,详细讲述了这个奇异的故事。我说:“有这样的狐狸可写,聊斋的笔墨也放射光芒了。”于是记述了这个故事。
【注释】
- 毕怡庵:蒲松龄曾长期在淄川两铺毕阮有家坐馆;毕怡庵当是华际有的族人。
- 倜傥不群:豪爽洒脱,不同凡俗。
- 刺史公:刺史,清代用作“知州”的别称。按淄川华际有曾任扬州府通州知州,家有石隐园、绰然堂、效樊堂诸胜。此处的“刺史公”当指毕际有。别业:别墅。
- 青凤传:指《聊斋志异•青凤》。
- 寖暮:将暮。寖,同“浸”,渐。
- 年逾不惑:年纪超过四十。不惑,代指四十岁,《论语•为政》;“四十而不惑。”
- 侍巾栉(zhì志):侍奉梳洗;指充当侍妾。栉,梳发。
- 夙缘:注定的缘分。缘,据铸雪斋抄本,原作“宿”。
- 留止:留宿。止,栖止。
- 破瓜:《通俗编•妇女》:“俗以女子破身为破瓜,非也。瓜字破之为二八字,言其二八十六岁也。”此处,指少女已婚。《艺文类聚》四三《情人歌》:“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
- 相扑为戏:这里指相互打闹着玩耍。“相扑”之名始见于宋代《梦粱录》,它是从秦汉角觝技艺中分出的一个体育运劝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