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翠仙

从某种意义上说,《云翠仙》也是写背信弃义的故事。不过,《武孝廉》写的是官僚,《窦氏》写的是地主,本篇则写的是小负贩,是一个无赖小负贩骗婚卖妻的悲剧。

云翠仙是一个精明善良的少女,她在梁有才追求之初就看穿了他的不可靠,不肯嫁给他,但迫于母命,还是委屈地嫁给了梁有才。结婚后,她恪守妇道,三从四德,但无法阻止赌博酗酒的梁有才将自己卖掉,只是在忍无可忍之后,才与之断然分手。云翠仙在决绝时对梁有才的痛斥,纯用口语,将自己的委屈、怨怒,痛快淋漓地喷涌发泄出来,令人生无限同情怜惜。

在本篇中,蒲松龄并无意对于封建包办婚姻有什么批评,但故事本身却让我们看到包办婚姻是云翠仙悲剧命运的元凶。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推广《婚姻法》,宣传自由恋爱时,《云翠仙》曾作为评书故事广为传播。

云翠仙虽然是仙是鬼是狐无法确认,本篇故事却充满了农村的生活气息。像泰山的“跪香”,邻里的“朋饮竞赌”,如同风俗画卷一般,篇末“异史氏曰”的劝诫,也令人感受到蒲松龄像乡里长者一样的苦口婆心。

梁有才,故晋人,流寓于济,作小负贩。无妻子田产。从村人登岱。岱,四月交,香侣杂沓。又有优婆夷、塞,率众男子以百十,杂跪神座下,视香炷为度,名曰“跪香”。才视众中有女郎,年十七八而美,悦之。诈为香客,近女郎跪;又伪为膝困无力状,故以手据女郎足,女回首似嗔,膝行而远之。才又膝行近之;少间,又据之。女郎觉,遽起,不跪,出门去。才亦起,亦出,履其迹,不知其往。心无望,快快而行。途中见女郎从媪,似为女也母者。才趋之。媪女行且语。媪云:“汝能参礼娘娘,大好事!汝又无弟妹,但获娘娘冥加护,护汝得快婿。但能相孝顺,都不必贵公子、富王外也。”才窃喜,渐渍诘媪。媪自言为云氏,女名翠仙,其出也。家西山四十里。才曰:“山路涩,母如此蹜蹜,妹如此纤纤,何能便至?”曰:“日已晚,将寄舅家宿耳。”才曰:

“适言相婿,不以贫嫌,不以贱鄙,我又未婚,颇当母意否?”媪以问女,女不应。媪数问,女曰:“渠寡福,又荡无行,轻薄之心,还易翻覆。儿不能为遢伎儿作妇。”才闻,朴诚自表,切矢皦日。媪喜,竟诺之。女不乐,勃然而已。母又强拍咻之。才殷勤,手干橐,觅山兜二,舁媪及女。己步从,若为仆。过隘,辄何兜夫不得颠摇动,良殷。俄抵村舍,便邀才同人勇家。舅出翁,妗出媪也。云兄之嫂之。谓:“才吾婿。日适良,不须别择,便取今夕。”舅亦喜,出酒肴饵才。既,严妆翠仙出,拂榻促眠。女曰:“我固知郎不义,迫母命,漫相随。郎若人也,当不须忧偕活。”才唯唯听受。明日早起,母谓才:“宜先去,我以女继至。”

才归,扫户闼。媪果送女至。人视室中,虚无有,便云:“似此何能自给?老身速归,当小助汝辛苦。”遂去。次日,有男女数辈,各携服食器具,布一室满之。不饭俱去,但留一婢。才由此坐温饱,惟日引里无赖朋饮竟赌,渐盗女郎簪珥佐博。女劝之,不听;颇不耐之,惟严守箱奁,如防寇。一日,博党款门访才,窥见女,适适然惊。戏谓才曰:“子大富贵,何忧贫耶?”才问故,答曰:“曩见夫人,实仙人也。适与子家道不相称。货为媵,金可得百;为妓,可得千。千金在室,而听饮博无资耶?”才不言,而心然之。归,辄向女欷欷,时时言贫不可度。女不顾,才频频击桌,抛匕箸,骂婢,作诸态。

一夕,女沽酒与饮。忽日:“郎以贫故,日焦心。我又不能御穷,分郎忧,中岂不愧作?但无长物,止有此婢,鬻之,可稍稍佐经营。”才摇首曰:“其值几许!”又饮少时,女曰:“妾于郎,有何不相承?但力竭耳。念一贫如此,便死相从,不过均此百年苦,有何发迹?不如以妾鬻贵家,两所使益,得直或较婢多。”才故愕言:“何得至此!”女固言之,色作庄。才喜曰:“容再计之。”遂缘中贵人,货隶乐籍。中贵人亲诣才,见女大悦。恐不能即得,立券八百缗,事滨就矣。女曰:

“母日以婿家贫,常常紊念,今意断矣,我将暂归省;且郎与妾绝,何得不告母?”才虑母阻。女曰:“我顾自乐之,保无差贷。”才从之。夜将半,始抵母家。挝阎人,见楼舍华好,婢仆辈往来憧憧。才日与女居,每请诣母,女辄止之,故为甥馆年馀,曾未一临岳家。至此大骇,以其家巨,恐腾妓所不甘也。女引才登楼上。姐惊问:“夫妻何来?”女怨曰:“我固道渠不义,今果然。”乃于衣底出黄金二铤,置几上,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