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政
聂政是否有墓,墓中是否有尸身,千年的尸身是否能复活显灵,天下不平事很多,为什么聂政只是对于潞王的暴行反应激烈,这些历史疑案花絮无法深究也不必深究。本篇故事只是借聂政复活显灵,威慑并中止了明末潞王强抢民女暴行的传说,表达了蒲松龄在《史记·刺客列传》所记载的刺客中推崇聂政而轻视荆轲的观点。这个阅读体会大概在阅读《史记》的士大夫中有普遍性,否则不会出现左伯桃和羊角哀合力与荆轲凶暴的鬼魂争斗的故事。
怀庆潞王,有昏德。时行民间,窥有好女子,辄夺之。有王生妻,为王所睹,遣舆马直人其家。女子号泣不伏,强异而出。王亡去,隐身聂政之墓,冀妻经过,得一遥诀。无何,妻至,望见夫,大哭投地。王恻动心怀,不觉失声。从人知其王生,执之,将加榜掠。忽墓中一丈夫出,手握白刃,气象威猛,厉声日:“我聂政也!良家子岂可强占!念汝辈不能自由,姑且宥恕。寄语无道王:若不改行,不日将抉其首!”众大骇,弃车而走。丈夫亦人墓中而没。夫妻叩墓归,犹惧王命复临。过十余日,竟无消息,心始安。王自是淫威亦少杀云。
异史氏曰:“余读刺客传,而独服膺于轵深井里也:其锐身而报知己也,有豫之义;白昼而屠卿相,有诸之勇;皮面自刑,不累骨内,有曹之智。至于荆轲,力不足以谋无道秦,遂使绝据而去,自取灭亡;轻借樊将军之头,何日可能还也?此千古之所恨,而聂政之所嗤者矣。闻之野史:其坟见掘于羊、左之鬼。果尔,则生不成名,死犹丧义,其视聂之抱义愤而惩荒淫者,为人之贤不肖何如哉!噫!聂之贤,于此益信。”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怀庆府的潞王昏庸荒淫。他时常到民间去,见到容貌美丽的女子,就抢来霸占。有个王生的妻子,被潞王看见了,便派车马直接闯入王家。女子哭号着不肯顺从,被强行抬了出去。王生逃出来,隐藏在聂政墓旁,希望妻子由此经过时,远远地和她作最后的告别。不久,妻子过来了,望见丈夫,大哭着扑倒在地。王生悲从中来,不觉失声痛哭。仆人们知道他是王生,就把他抓住,准备痛打他一顿。忽然墓中走出一个男子,手握钢刀,气概威猛,厉声说:“我是聂政!良家妇女怎么可以强占!念你们身不由己,姑且饶恕你们。捎个话给无道的潞王:如不改掉他的恶行,不久就让他脑袋搬家!”众仆从吓坏了,扔下车逃跑,男子也进到墓中不见了。夫妻俩给聂政墓叩头谢恩之后才回家,还是害怕潞王的命令再次下达。过了十几天,始终没有消息,心这才安定下来。潞王从此淫威也稍有收敛。
异史氏说:我读《史记·刺客列传》,唯独佩服聂政。他奋不顾身报答知遇之恩,有豫让的仗义;光天化日之下敢于行刺韩相侠累,有专诸的勇猛;死前自行毁容,不牵累骨肉亲人,有曹沫的智慧。至于说荆轲,力量不足以谋杀无道的秦王,使他挣断衣襟逃走,自己却自取灭亡。他轻率地借来樊将军的头,何日才能偿还?这是千古的遗恨,也是为聂政所嗤笑的。我从野史上闻知:荆轲的坟墓被羊角哀、左伯桃的鬼魂掘开了。果然如此,那么荆轲活着没有成名,死后还丧失了义。再看聂政怀抱义愤而惩治荒淫的壮举,为人的贤良和不肖又作如何感想呢?唉!聂政的贤良,由此越发确信不疑。
【注释】
- 怀庆潞王:怀庆,清代府名,治在今河南沁阳县。潞王,指明穆宗第四子朱翊■,封于卫辉,怀庆亦在其封疆之内。
- 昏德:不德。《左传•襄公十三年》:“上下无礼,乱虐并生,由争善也,谓之昏德。”此指淫乱之行。
- 舆马:车马。
- 聂政:战国时的刺客。据《史记•刺客列传》载,聂政,轵(今河南济源县)深井里人,杀人避仇于齐,为韩国严遂所知,后为严遂杀其仇入韩相侠累,“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 丈夫:男子。
- 良家子:清白人家的子女。
- 抉其首:砍他的头。抉,通“决”
- 少杀:稍减。
- 刺客传:指《史记•刺客列传》。
- 豫:指豫让,春秋战国之交的刺客,为晋国智伯所知。后智伯被赵襄子所灭,豫让漆身作癞,吞炭为哑,誓杀襄子以为智伯报仇。后被执自杀。事详《史记•刺客列传》。
- 诸:即专诸(?一公元前515),亦作“专诸”,春秋吴国刺客。楚人伍子胥避难于吴,事公子光。公子光欲刺杀吴王僚而自立,伍子胥即推荐专诸去刺杀僚。席间,专诸置匕首于鱼腹,以献龟为名,借机刺死僚,自己也当场被杀。事详《史记•刺客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