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诈

本篇由三个故事组成。前两个写官场上的故事,龌龊低俗,上当的官员都是由于企图巴结夤缘而受骗。一个被假冒的公主骗了,一个被假冒的天子骗了,虽然简单荒诞,却由于上当者的心思都在荣华富贵上,所以当冤大头纯属咎由自取。后一个故事是骗琴,却属于文人韵事,非内行办不到。故事也写得风雅旖旎,尽情尽理。

在中国古代的局诈故事中,前一类在官场和商场上史不绝书,直到今日也颇多案例。其传播的目的多在于揭露社会的丑陋。后一类虽然罕见,但如萧翼赚兰亭、假名士骗郑板桥字画的故事也多为世人所津津乐道,传播的目的不在于揭露,而在于欣赏局诈本身的巧妙有趣。

某御史家人,偶立市间,有一人衣冠华好,近与攀谈。渐问主人姓字、官阀,家人并告之。其人自言:“王姓,贵主家之内使也。”语渐款洽,因曰:“宦途险恶,显者皆附贵戚之门,尊主人所托何人也?”答曰:“无之。”王曰:“此所谓惜小费而忘大祸者也。”家人曰:“何托而可?”王曰:“公主待人以礼,能覆翼人。某侍郎系仆阶进。倘不惜千金贽,见公主当亦不难。”家人喜,问其居止。便指其门户曰:“日同巷不知耶?”家人归告侍御。侍御喜,即张盛筵,使家人往邀王。王欣然来。筵间道公主情性及起居琐事甚悉,且言:“非同巷之谊,即赐百金赏,不肯效牛马。”御史益佩戴之。临别,订约,王曰:“公但备物,仆乘间言之,旦晚当有报命。”

越数日始至,骑骏马甚都,谓侍御曰:“可速治装行。公主事大烦,投谒者踵相接,自晨及夕,不得一间。今得一间,宜急往,误则相见无期矣。”侍御乃出兼金重币,从之去。曲折十余里,始至公主第,下骑祗候。王先持贽人,久之,出,宣言:“公主召某御史。”即有数人接递传呼。侍御伛偻而入,见高堂上坐丽人,姿貌如仙,服饰炳耀;侍姬皆着锦绣,罗列成行。侍御伏谒尽礼,传命赐生檐下,金碗进茗。主略致温旨,侍御肃而退。自内传赐缎靴、貂帽。既归,深德王,持刺谒谢,则门阖无人。疑其侍主未复。三日三诣,终不复见。使人询诸贵主之门,则高扉肩锢。访之居人,并言,“此间曾无贵主。前有数人僦屋内居,今去已三日矣。”使反命,主仆丧气而已。副将军某,负资入都,将图握篆,苦无阶。一日,有裘马者谒之,自言:“内兄为天子近侍。”茶已,请间云:“目下有某处将军缺,倘不吝重金,仆嘱内兄游扬圣主之前,此任可致,大力者不能夺也。”某疑其妄。其人曰:“此无须踟蹰。某不过欲抽小数于内兄,于将军锱铢无所望。言定如干数,署券为信。待召见后,方求实给;不效,则汝金尚在,谁从怀中而攫之耶?”某乃喜,诺之,次日,复来引某去,见其内兄,云,“姓田。”煊赫如侯家。某参谒,殊傲睨不甚为礼。其人持券向某曰:“适与内兄议,率非万金不可,请即署尾。”某从之。田曰,“人心叵测,事后虑有反复。”其人笑曰:“兄虑之过矣。既能予之,宁不能夺之耶?且朝中将相,有愿纳交而不可得者。将军前程方远,应不丧心至此。”某亦力矢而去,其人送之,曰:“三日即复公命。”逾两日,日方西,数人吼奔而入,曰:“圣上坐待矣!”某惊甚,疾趋入朝。见天子坐殿上,爪牙森立。某拜舞已。上命赐坐,慰问殷勤,顾左右曰:“闻某武烈非常,今见之,真将军才也!”因曰:“某处险要地,今以委卿,勿负朕意,侯封有日耳。”某拜恩出。即有前日裘马者从至客邸,依券兑付而去。于是高枕待绶,日夸荣于亲友。过数日,探访之,则前缺已有人矣。大怒,忿争于兵部之堂,曰:“某承帝简,何得授之他人?”司马怪之。及述宠遇,半如梦境。司马怒,执下廷尉。始供其引见者之姓名,则朝中并无此人。又耗万金,始得革职而去。异哉!武弁虽騃,岂朝门亦可假耶?疑其中有幻术存焉,所谓“大盗不操矛弧”者也。1025嘉祥李生,善琴。偶适东郊,见工人掘土得古琴,遂以贱直得之,拭之有异光;安弦而操,清烈非常。喜极,若获拱璧,贮以锦囊,藏之密室,虽至戚不以示也。邑丞程氏,新莅任,投刺谒李。李故寡交游,以其先施故,报之。过数日,又招饮,固请乃往。程为人风雅绝伦,议论潇洒,李悦焉。越日,折柬酬之,欢笑益洽。从此月夕花晨,未尝不相共也。年余,偶于丞廨中,见绣囊裹琴置几上,李便展玩。程问:“亦谙此否?”李曰:“生平最好。”程讶曰:“知交非一日,绝技胡不一闻?”拨炉爇沉香,请为小奏。李敬如教。程曰:“大高手!愿献薄技,勿笑小巫也。”遂鼓“御风曲”,其声泠泠,有绝世出尘之意。李更倾倒,愿师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