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渐
这是一个讲述悲欢离合的传奇故事。主人公张鸿渐在逃亡的过程中遇见一个叫舜华的狐女,狐女收留了他并帮助他回到故乡,躲过追捕,一门团圆。狐女舜华对张鸿渐柔情似水,却又尊重他的情感,多情而不沾滞。“妾有褊心,于妾,愿君之不忘;于人,愿君之忘之也”。坦诚,洒脱,在《聊斋志异》众多狐女形象里别具一格。后来,蒲松龄将之改编为《聊斋俚曲》中的《富贵神仙》和《磨难曲》。
张鸿渐为什么逃亡呢?是因为“时卢龙令赵某贪暴,人民共苦之。有范生被杖毙,同学忿其冤,将鸣部院,求张为刀笔之词,约其共事”。前后假如没有狐女舜华的帮助,张鸿渐一家的苦尽甘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反映了清初司法吏治的黑暗。结末,由于张鸿渐的儿子考中了孝廉,“父子乃同归”,作者写仇家甲父“见其子贵,祸心不敢复萌”。评论家冯镇峦说:“赵知县想已罢官,否则此笔未了清。”批评蒲松龄结尾有漏笔,很有见地。
方氏曰:“大凡秀才作事,可以共胜,而不可以共败。胜则人人贪天功,一败则纷然瓦解,不能成聚。”对于中国知识分子的劣根性的批评可谓一针见血。从《蒲松龄集》所收录的《代三等前名求准应试呈》、《求科试广额呈》、《请祈速考呈》、《力辞学长呈》等文看,蒲松龄在当地秀才中算是领袖人物,此言大概也是蒲松龄的切身体会和经验之谈。
张鸿渐,永平人。年十八,为郡名士。时卢龙令赵某贪暴,人民共苦之。有范生被杖毙,同学忿其冤,将鸣部院,求张为刀笔之词,约其共事。张许之,妻方氏,美而贤,闻其谋,谏曰:“大凡秀才作事,可以共胜,而不可以共败:胜则人人贪天功,一败则纷然瓦解,不能成聚。今势力世界,曲直难以理定;君又孤,脱有翻覆,急难者谁也!”张服其言,悔之,乃婉谢诸生,但为创词而去。质审一过,无所可否,赵以巨金纳大僚,诸生坐结党被收,又追捉刀人。
张惧,亡去。至凤翔界,资斧断绝。日既暮,踟躇旷野,无所归宿。歘睹小村,趋之。老抠方出阖扉,见生,问所欲为。张以实告,妪曰:“饮食床榻,此都细事;但家无男子,不便留客。”张曰:“仆亦不敢过望,但容寄宿门内,得避虎狼足矣。”妪乃令人,闭门,授以草荐,嘱日:“我怜客无归,私容止宿,未明宜早去,恐吾家小娘子闻知,将便怪罪。“妪去,张倚壁假寐。忽有笼灯晃耀,见妪导一女郎出。张急避暗处,微窥之,二十许丽人也,及门,见草荐,诘妪。妪实告之,女怒曰:“一门细弱,何得容纳匪人!”即问:“其人焉住?”张惧,出伏阶下。女审诘邦族,色稍霁,曰,“幸是风雅士,不妨相留。然老奴竟不关白,此等草草,岂所以待君子。”命妪引客入舍。俄顷,罗酒浆,品物精洁;既而设锦裀于榻。张甚德之,因私询其姓氏。妪曰:“吾家施氏,太翁夫人俱谢世,止遗三女。适所见,长姑舜华也。”妪去。张视几上有《南华经》注,因取就枕上,伏榻翻阅。忽舜华推扉入。张释卷,搜觅冠履。女即榻捺坐曰:“无须,无须!”因近榻坐,腆然曰:“妾以君风流才士,欲以门户相托遂犯瓜李之嫌。得不相遐弃否?”张皇然不知所对,但云:“不相赃,小生家中,固有妻耳。”女笑曰:“此亦见君诚笃,顾亦不妨。既不嫌憎,明日当烦媒的。”言已,欲去。张探身挽之,女亦遂留。未曙即起,以金赠张日:“君持作临眺之资;向暮,宜晚来,恐傍人所窥。”张如其言,早出晏归,半年以为常。
一日,归颇早,至其处,村舍全无,不胜惊怪。方徘徊间,闻妪云:”来何早也!”一转盼间,则院落如故,身固已在窒中矣,益异之。舜华自内出,笑曰:“君疑妾耶?实对君言:妾,狐仙也,与君固有夙缘。如必见怪,请即别。”张恋其美,亦安之。夜谓女曰:“卿既仙人,当千里一息耳。小生离家三年,念妻孥不去心,能携我一归乎?”女似不悦,曰:“琴瑟之情,妾自分子君为笃;君守此念彼,是相对绸缪者,皆妄也!”张谢曰:“卿何出此言。谚云:‘一日夫妻,百日恩义。’后日归念卿时,亦犹今日之念彼也。设得新忘故,卿何取焉?”女乃笑曰:“妾有褊心:于妾,愿君之不忘;于人,愿君之忘之也。然欲暂归,此复何难:君家用尺耳。”遂把袂出门,见道路昏暗,张逡巡不前。女曳之走,无几时,曰:“至矣。君归,妾且去。”张停足细认,果见家门。逾诡垣入,见室中灯火犹荧。近以两指弹扉。内问为谁,张具道所来。内秉烛启关,真方氏也,两相惊喜,握手入帷。见儿卧床上,慨然曰:“我去时儿寸及膝,今身长如许矣!”夫妇依倚,恍如梦寐。张历述所遭。问及讼狱,始知诸生有瘦死者,有远徒者,益服妻之远见。方纵体入怀,曰:“君有佳偶,想不复念孤衾中有零涕人矣!”张曰:“不念,胡以来也?我与彼虽云情好,终非同类;独其恩义难忘耳。”方曰:“君以我何人也?”张审视,竟非方氏,乃舜华也。以手探儿,一竹夫人耳。大惭无语。女日:“君心可知矣!分当自此绝矣:,犹幸未忘恩义,差足自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