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纤(第2/4页)

又数年,奚家日渐贫,由是成忆阿纤。有叔弟岚,以故至胶,迂道宿表戚陆生家。夜闻邻哭甚哀,未追请也。既返,复闻之,因问主人。答云:

“数年前,有寡母孤女,僦居于此。于是月前,姥死,女独处,无一线之亲,是以哀耳。”问:“何姓?”曰:“姓古。尝闭户不与里社通,故未悉其家世。”岚惊曰:“是吾嫂也!”因往款扉。有人挥涕出,隔靡应曰:“客何人?我家故无男子。”岚隙窥而遥审之,果嫂,便曰:“嫂启关,我是叔家阿遂。”女闻之,拔关纳入,诉其孤苦,意凄怆悲怀。岚曰:“三兄忆念颇苦,夫妻即有乖迕,何遂远遁至此?”即欲赁舆同归。女怆然曰:“我以人不齿数故,遂与母偕隐;今又返而依人,谁不加白眼?如欲复还,当与大兄分炊;不然,行乳药求死耳!”岚既归,以告三郎。三郎星夜驰去。夫妻相见,各有涕洟。次日,告其屋主。屋主谢监生,窥女美,阴欲图致为妾,数年不取其直,频风示媪,媪绝之。媪死,窃幸可谋,而三郎忽至。通计房租以留难之。三郎家故不幸,闻金多。颇有忧色。女曰:“不妨。”引三郎视仓储,约粟三十余石,偿租有余。三郎喜,以告谢,谢不受粟。故索金。女叹曰:“此皆妾身之恶幛也!”遂以其情告三郎。三郎怒,将讼于邑。陆氏止之,为散粟于里党,敛资偿谢,以车送两人归。三郎实告父母,与兄析居。阿纤出私金,日建仓廪,而家中尚无儋石,共奇之。年余验视,则仓中盈矣。不数年,家中大富;而山苦贫。女移翁姑自养之;辄以金粟周兄,狃以为常。三郎喜曰:“卿可云不念旧恶矣。”女曰:“彼自爱弟耳。且非渠,妾何缘识三郎哉?”后亦无甚怪异。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奚山是山东高密人,靠做买卖为生,常常来往于蒙沂一带。一天走在半路上被雨耽搁了,等他到了平时经常投宿的地方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他敲遍了所有旅店的门,也没有人答应,他只好在屋檐下徘徊。忽然,一户人家的两扇门打开,出来一个老头,请他进去。奚山高兴地跟他进了门,把驴拴好,走进堂屋,屋子里没有床铺桌椅。老头说:“我同情客人无处可归,所以才请你进来住。我并不是卖吃卖喝的。家里也没有什么人,只有老伴和小女,都已经睡熟了。家里虽然有些剩馀的饭菜,但也没法热了,你如果不嫌弃,就吃点儿冷饭吧。”说完,便进了内室。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张小凳子,放在地上请奚山坐,又进去拿出一张矮茶几来。这么进进出出来回几趟,老头显得挺累。奚山看了坐立不安,便拉住老头,让他暂时休息一会儿。

不一会儿,一位姑娘走出来替奚山倒酒。老头看着她说:“这是我家阿纤起来了。”奚山看了看阿纤,只见她约摸十六七岁,身体窈窕,面容秀丽,颇有可人的风度。奚山有个小弟还没有结婚,心中暗想为弟弟说上这门亲事。于是,他便问起老头的籍贯、门第,老头回答说:“我姓古,名叫士虚。子孙早都死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刚才不忍心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想来是我的老伴把她叫起来了。”奚山问道:“女婿家是谁呀?”老头答道:“还没嫁人。”奚山暗自高兴。过了一会儿,酒菜都端了上来,好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吃完饭后,奚山恭敬地对老头说:“萍水相逢,承蒙老人家如此恩惠,真令我没齿难忘。鉴于您的盛德,我才敢唐突地提出一个请求:我有一个小弟三郎,今年十七岁了,正在读书,生来并不愚劣。我想跟您攀上这门亲事,您不会嫌弃我贫贱吧?”老头高兴地说:“老夫也是借居在这里。假如能把小女托付给你这样的人家,就请你借一间屋子,让我把家搬过去,也免得日后挂念。”奚山满口答应,便起身道谢。老头殷勤地替他安顿好床铺才离开。鸡叫的时候,老头已经起床了,叫奚山起来洗漱。奚山收拾好行装,要给老头饭钱。老头坚决推辞说:“只不过留客人吃了一顿饭,绝没有收钱的道理,何况我们还结为姻亲呢?”

告别之后,奚山又在外逗留了一个多月,才返回来。在离村子一里多路的地方,他遇到一个老妇人领着一个女郎,两人都穿着素服。走到近前,看那女郎像是阿纤。女郎也频频地回头看他,并且拉着老妇人的衣襟,贴着耳朵不知说了什么话。老妇人便停住脚,向奚山问道:“您是姓奚吗?”奚山连连答应。老妇人神色凄惨地说:“我家老头不幸让倒塌的墙给压死了,我们正要去给他上坟。家里现在没有人,请您在路旁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回。”说完,就走到林子里去了,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这时,天色已晚,路上显得昏暗,奚山便和她们结伴而行。老妇人说起她们孤儿寡母,不觉伤心地哭了起来,奚山也觉得心里发酸。老妇人说:“这地方的人情很不善良,孤儿寡母难以活下去。阿纤既然已经是您家的媳妇,过了这时恐怕会耽搁时日,不如趁早连夜跟您走吧。”奚山同意了。到家以后,老妇人点上灯,等奚山吃完饭,对他说道:“我们估计您也快回来了,家中存的粮食大都已经卖掉了,还剩下二十多石,因为路途远没有送去。从这里往北四五里,村里第一个门,有个叫谈二泉的,是我的买主。麻烦您不辞辛劳,先用您的坐骑运一口袋去,敲开门告诉他,只要说南村古老太有几石粮食,想卖了做路费,请他派牲口来驮了去。”说完,便装了一口袋粮食给奚山。奚山赶着驴前去,敲开门,一个大肚子的男人出来,奚山向他说明情况,将粮食倒出来就先回来了。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仆人赶着五头骡子来到。老妇人领着奚山来到存放粮食的地方,原来就在一个地窖里。奚山下到地窖,代为称量,老妇人负责交粮,阿纤负责收签,一会儿工夫就装满了,让来人先运走。一共往返了四次,才把粮食运完。谈家的仆人把银子交给老妇人,老妇人留下一个人、两头骡子,收拾好行装向东出发。走了二十里,天才露出曙光。他们来到一个集市,在市头上租了一头牲口,这才让谈家的仆人回去。到家以后,奚山便把情况告诉了父母。父母一见阿纤很是喜欢,马上找了一处房子让老妇人住下,又挑选了好日子为三郎、阿纤完婚。老妇人也准备了很丰盛的嫁妆。阿纤寡言少语,很少发火,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只是微笑,她不论白天黑夜都在纺织,一刻不停,因此,全家上下都很怜爱她。阿纤嘱咐三郎说:“你跟大伯说:再经过西道时,不要提到我们母女。”这样过了三四年,奚家日渐富裕起来,三郎也进了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