纫针

在纫针的悲欢离合故事中,有创新的因素,也有传统的因素。

创新的因素是,纫针是商人的女儿,生活在商人中间,她的悲喜剧是由债务引起的。债权人富室黄氏看见她长得漂亮,便趁她父亲还不起钱,打算娶她为妾。而她的商人父亲也屡次准备顺从黄氏的图谋,纫针在这一曲曲折折过程中同命运进行了抗争,赞颂了夏夫人的见义勇为,也抨击并揭露了金钱社会的黑暗。但明伦对此评论说:“权子母而谋其女,其恶与权子母而绝人之产者同。吾见之,吾且数见之。”

传统的因素则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故事情节的关键是雷击,雷击先后救活了慈善好德的夏夫人和纫针,同时震死了偷窃夏夫人辛苦凑集的赎回纫针钱财的马大。这一情节显然具有传统的因果报应色彩。其二是当富室黄氏贼心不改,重新布置落网,陷纫针于婚姻纠纷中时,与纫针“褓中论婚”的阿卯,此时中了举人,从外地赶到,于是凭借婚约,更凭借举人的身份彻底击败富室黄氏的阴谋,阖家团圆。因此就故事的框架而言,《纫针》依然没有摆脱传统婚姻故事中士人凭借科举战胜商人的老套。

虞小思,东昌人。居积为业。妻夏,归宁而返:见门外一妪,偕少女哭甚哀。夏诘之,妪挥泪相告。乃知其夫王心斋,亦宦商也,家中落,无衣食业,浼中保贷宫室黄氏金,作贾,中途遭寇,丧资,幸不死。至家,黄素偿,计子母不下三十金,实无可准抵。黄窥其女纫针美,将谋作妾。使中保质告之:如肯可,折债外,仍以什全压券。王谋诸妻。妻泣曰:“我虽贫,固簪缨之胄。彼以执鞭发迹,何敢遂媵吾女!况纫针固自有婿,汝何得擅作主!”先是,同邑傅孝廉之子,与王投契,生男阿卯,与褓中论婚,后孝廉官于闽,年余而卒,妻子不能归,音耗俱绝。以故纫针十五,尚未字也。妻言及此,王无词,但谋所以为什。妻曰:“不得已,其试谋诸两弟。”盖妻范氏,共祖曾任京职,两孙田产尚多也。次日,妻携女归告两弟。两弟任其涕泪,井无一词肯为设处,范乃号啼而归。适逢夏诘,且诉且哭。

夏怜之:视其女,绰约可爱,益为哀楚。遂邀入其家,款以酒食,慰之曰:“母子勿戚,妾当竭力。”范未逞谢,女已哭伏在地,益加惋惜,筹思曰:“虽有薄蓄,然三十金亦复大难,当典质相付。”母女拜谢。夏以三日为约,别后,百计为之营谋,亦未敢告诸其夫。三日,未满其数,又使人假诸其母。范母女已至,因以实告,又订次日。抵暮:假金至,合裹并置床头。至夜,有盗穴壁,以火入。夏觉,睨之,见一人臂跨短刀,状貌凶恶。大惧,不敢作声,伪为睡者。盗近箱,意将发扃。回顾,夏枕边有裹物,探身攫去,就灯解视;乃人腰橐,不复胠箧而去。夏乃起呼。家中唯一小婢,隔墙呼邻,邻人集而盗已远。夏乃对灯啜泣。见婢睡熟,乃引带白经于棂间,天曙婢觉,呼人解救,四肢冰冷。虞闻奔至,诘婢始得其由,惊涕营葬。时方夏,尸不僵,亦不腐。过七日,乃殓之,既葬,纫针潜出,哭于其墓。暴雨忽集,霹雳大作,发墓,纫针震死。虞闻,奔验,则棺木已启,妻呻嘶其中,抱出之。见女尸,不知为谁。夏审视,始辨之。方相骇怪。未几,范至,见女已死,哭曰:“固疑其在此,今果然矣!闻夫人自缢,日夜不绝声。今夜语我,欲哭于殡宫,我未之应也。”夏感其义,遂与夫言,即以所葬材穴葬之。范拜谢,虞负妻归,范亦归告共夫。闻村北一人被雷击死于途,身有字云:“偷夏氏金贼。”俄闻邻妇哭声,乃知雷击者即其夫马大也。村人白于官,官拘妇械鞠,则范氏以夏之措金赎女,对人感位,马大赔博无赖,闻之而盗心遂生也。官押妇梭赃,则止存二十数;又检马尸得四数。官判卖妇偿补责还虞。夏益喜,全金悉仍付范,伸偿债主。

葬女三日,夜大雷电以风,坟复发,女亦顿活。不归其家,往扣夏氏之门,盖认其墓,疑其复生也。夏惊起,隔扉问之。女曰:“夫人果生耶!我纫针耳。”夏骇为鬼,呼邻媪诘之,知其复活,喜内入室,女自言:“愿从夫人服役,不复归矣。”夏曰:“得无谓我损金为买婢耶?汝葬后,债已代偿,可勿见猜。”女益感泣,愿以母事。夏不允。女曰:“儿能操作,亦不坐食。”天明告范,范喜,急至。亦从女意,即以属夏。范去,夏强送女归。女啼思夏。王心斋自负女来,委诸门年而去。夏见惊问,始知其故,遂亦安之。女见虞至,急下拜,呼以父。虞固无子女,又见女依依伶人,颇以为欢。女纺绩缝纫,勤劳臻至。夏偶病剧,女昼夜给役。见夏不食,亦不食;面上时有啼痕,向人曰:“母有万一,我誓不复生!”夏少瘳,始解颜为欢。夏闻流涕,曰:“我四十无子,但得生一女如纫针亦足矣。”夏从不育;逾年忽生一男,人以为行善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