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鹿死谁手(第3/4页)
有时,它蹲在那里,蒙地眨着眼睛,看着火焰,好像这堆火就是另一堆火,似乎当它蹲在那另一堆火旁边的时候,它从眼前这个混血儿厨子身上看到另一个不同的人。这个不同的人腿短臂长,肌肉不只是圆圆地隆起,而是结实坚硬。这人的头发长而蓬乱,眼睛以上的头部向后倾斜。它发出奇怪的声音,看上去很害怕黑暗,它连续不断地朝黑暗处窥视,它垂至膝与脚之间的手紧紧抓住一根棍子,一块大石头固定在棍子的一头。它几乎赤身裸体,一块破破烂烂的而且烧焦的毛皮披在它的背上,在它的身体上长着很多的毛发。在有的地方,如胸部和肩头、手臂与大腿的外侧,几乎是长满了浓密的软毛。它不是笔直地站立在那儿,臀部向上的身躯往前倾斜,膝盖弯曲。它的身体特别轻盈,或者说很富有弹性,几乎像猫一样,它机敏警觉,似乎始终生活在对已知与未知事物的恐惧之中。
有的时候,这个毛茸茸的人蹲坐在篝火旁,头放在双腿中间睡觉。有的时候,它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头,似乎想用毛茸茸的手臂挡风避雨。在周围一片漆黑中,巴克透过眼前的火堆能看到许多发着微光的余火,两个在一起,始终是两个一起,于是它知道,那是大的觅食野兽的眼睛。并且,它能听到它们经过树木间时身体发出的折压声,以及它们在夜间弄出的嘈杂声。它迷迷糊糊地蹲在育空河岸附近,眼睛懒洋洋地眨巴眨巴地看着火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与景象使得它背上的毛发竖立,甚至它肩上及脖子上的毛发也都竖了起来,它吓得低声呜咽起来,并发出轻轻的哀嗥,这时,混血儿厨子朝它喊起来:“嘿,巴克,醒醒!”这时,另一个世界便会消失,眼前的现实世界便会进入它的眼帘,于是它打着哈欠,伸展着四肢起身,好像是睡了一觉。
这趟旅程非常艰辛,他们拖着沉重的邮件,繁重的活儿使他们疲惫不堪。当他们到达道森时,全都减轻了体重,身体状况很差,至少得休息一周或十天时间。但是,两天以后,他们又从巴勒克斯出发深入到育空河的堤岸上,满载着外面寄来的书信。所有的狗都很疲乏,赶车夫满嘴是牢骚,更倒霉的是,天天都下着雪。于是,道路酥软难行,滑板的阻力加大了,狗儿们的负担也就显得更加沉重了;还好,赶车夫始终非常不错,全力以赴帮助这些畜生。
每天晚上,他们总是先照顾狗。让狗们先吃饭,然后赶车夫们再吃,他们个个都先关照自己负责的那些狗的脚掌后才找睡袋睡觉。尽管如此,狗的体质在下降。自从冬天开始以来,他们已行了一千八百英里的路,而且在这千里迢迢的全部路途中始终拖着雪橇;这一千八百英里的路程即使对最顽强的生命也会造成极大的影响的。巴克虽然也非常疲劳,但它挺住了,督促着它的伙伴们好好干活,维持着纪律。每天夜里,贝里都在睡觉中又哭又喊的。乔的脾气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索尔莱克斯变得无法接近,不论是它瞎眼的一侧还是另一侧,都不能碰。
但是,遭罪最重要数戴夫了。它的身体出了毛病。它变得更加乖僻,动辄发怒,而且一扎好营,马上就做窝,它的车夫就在它的窝里给它吃饭。它一卸下挽套,蹲下身子,就再也起不了身,一直要到早晨套车时才起来。有时,雪橇突然停止,挽具被猛然拉扯了一下,或者在起动要使劲时,它都会痛苦地大喊大叫。车夫仔细查看了它,但是没能发现什么。所有的车夫都非常关心它的情况。他们在吃饭时谈论它,在他们上床睡觉前吸最后一根烟的时候还在议论着它,有一个晚上,他们针对它的情况进行了商议。他们把它从它的巢穴带到火旁,他们对它又是挤压又是刺捅,它喊叫了许多次。是它的体内出了问题,但是他们无法找到断骨,查不出问题的根源。
当他们到达卡斯尔的时候,它已极度虚弱,戴着挽套不时摔倒。苏格兰混血儿呼车停下,把它拖出车队,让后面的索尔莱克斯紧跟上来。它是想让戴夫跟在雪橇后面空着身子跑,不用拖车。戴夫虽然病得很重,但它不愿离开车队,当挽具从它身上解下来时,它不满地咕哝、低吼起来,并且看到它长久以来干活的位置被索尔莱克斯占有的时候,它竟伤心地哀嗥起来。因为这种戴着挽具拖物跋涉的骄傲是属于它的,即使病死,它也不能忍受让另一条狗取代它的工作。
雪橇起动了,在踩平了雪的道路旁边的软雪里,戴夫挣扎着用牙齿攻击索尔莱克斯,朝它冲去,拼命想把它挤出去,挤到路另一侧的雪地里。它努力跳进它的挽具里,站在它与雪橇中间,同时,它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与叫声,其中充满着忧伤与痛苦。混血儿努力想用鞭子把它赶开;但是,它对钻心刺骨的鞭打毫不在意,而混血儿也不忍心重重地打它。走在雪橇后面,行动方便多了,但戴夫不愿安静地跟在后面走,它依旧还是在行动极其艰难的路旁软雪里挣扎,直至挣扎得精疲力尽。于是,它倒下了,躺在它倒下的地方悲惨地嚎叫,长长的雪橇车队在它身旁闹哄哄地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