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论良心的影响与权威(第2/10页)
当他人的幸福与否,在某方面,有赖于我们怎样作为时,我们不敢像自爱也许会暗示我们去做的那样,把自己个人的利益置于众人的利益之上。我们心里面的那个人会立即发出呼叫,说我们太过重视我们自己而太过轻视别人,说我们这么做会使我们自己变成我们的同胞们藐视与愤慨的适当对象。而这样的情感并不仅局限于那些特别慷慨宽宏与特别有美德的人。它深深地打动每一个还算合格的士兵,这样的士兵会觉得,他将变成军中同袍们轻蔑鄙夷的对象,如果他被认定会畏怯危险,或被认定,当军队整体的利益需要他去冒险犯难或舍弃他的性命时,他会犹豫不前。
任何人绝不可以这样看重他自己而不顾其他任何人,以至于为了使他自己获益而去伤害或损害他人,即使他自己所获得的利益远大于他人所遭到的伤害或损害。穷人绝不可以诈骗或窃盗富人的任何财物,即使取得这财物对穷人有益的程度远大于损失这财物对富人所造成的伤害。在这场合,心里面的那个人也会立即呼叫他,说他并不比他的邻人更为重要,说这样不公正地偏爱他自己,将会使他成为人类藐视与愤慨的适当对象,以及成为这种藐视与愤慨势必使人们想要施加的那种惩罚的适当对象,因为他这样做已经违反了若要维系人类社会的安全与和平社会成员就必须相当遵守的那些神圣规则中的某一条规则。不会有普通诚实的人不觉得这种行为的内在耻辱,以及这种行为将永远烙印在他自己心中的那个不能消除的污点,比完全不是由于他自己的过失,但可能临到他身上的最大的外来灾难更为可怕;不会有普通诚实的人没在心坎里感受到下面这一则伟大的斯多葛学派的格言所蕴含的真理:一人不正当地剥夺另一人的任何东西,或不正当地凭借另一人的损失或不利的处境以增进他自己的利益,是比死亡,比贫穷,比痛苦,比各种可能影响他的身体或他的处境的不幸,都更违背天理的事情。
没错,当他人的幸福与否,无论在哪方面,都不受我们的行为影响时;当我们的利益和他们的利益完全分离,以至于在这两种利益之间既没有关联也没有竞争时,我们未必总是认为,这么有必要克制我们对自己的事务所感到的那种自然而且也许不适当的焦虑,或这么有必要克制我们对他们的事务所感到的那种自然而且也许同样不适当的冷漠。只要有最粗俗低级的教育,便可教会我们,在所有重要场合,秉持某种公正对待我们自己与他人的态度行动,甚至寻常的尘世商业买卖关系,也能够把我们的主动的情感原理,修正调整到具有某一程度的合宜性。但是,曾经有人说,唯有最不自然的与最为精细讲究的教育,才能够矫正我们的被动的情感中种种的不公平,而且也有人曾经自负地说,我们若想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倚赖最严格的,以及最深奥的哲学训练。
有两派不同的哲学家试图教我们学习所有道德课程中最困难的这一课。其中一派努力想要增强我们对他人的利益得失的感觉能力;另一派则努力想要减弱我们对自己的利益得失的感觉能力。第一派哲学家要我们同情他人的程度就像我们自然同情我们自己那样;第二派哲学家要我们同情自己的程度就像我们自然同情他人那样。这两派哲学家也许都已经把他们的学说推展到大大超越合理的自然与合宜的标准。
属于第一派的是那些满腹牢骚与郁郁不乐的道学家,他们始终不断责备我们的幸福,说还有这么多我们的同胞仍过着悲惨的生活;他们认为我们成功时自然觉得的喜悦是邪恶的,因为这喜悦没想到每一刻都还有许多可怜人在各种悲惨的境遇中受苦,譬如,在贫困中烦恼消沉,在疾病中痛苦挣扎,在死亡的阴影下恐惧战栗,及在敌人的侮辱与压迫下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他们认为,对种种悲惨的境遇感到怜悯,应该会使所有幸运者的快乐熄灭,并且使所有人类习惯于维持某种忧郁沮丧的心情,尽管那些悲惨的境遇,我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我们却无疑可以相信它们随时都在蹂躏许许多多我们的同胞。但是,首先,这种对我们一无所知的不幸感觉到的同情,似乎极端到完全荒谬与不合理的地步。拿全世界平均数来说,我们每遇到一位蒙受痛苦或不幸的人,便找得到二十位成功快乐的人,或至少是处境还过得去的人。毫无疑问,没有任何理由说我们应该同那个受苦的人一起哭泣,而不应该和另外那二十个人一同欢乐。其次,这种不自然的怜悯,不仅荒谬,而且也似乎全然不可能修行得到。那些假装这种性格的人,通常只不过是在表面上装出某种多愁善感的悲伤模样,而心坎里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他们的那种虚假的怜悯只不过使他们的脸色和对话显得不适当的阴森与令人不愉快罢了。最后,这种德性,即使修行得到,也完全无济于事,只会使具有这种德性的人心情悲伤而已。那些与我们素不相识或毫无关系,而且全然处在我们的活动范围之外的人,无论我们怎样关心他们的命运,都只会使我们自己心里干着急,而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实际的帮助。我们为月球上的世界感到烦恼有啥用呢?所有人类,即便是那些与我们距离极遥远的人类,无疑都有资格获得我们的祝福,而我们也自然会给予他们祝福。但是,尽管如此,在他们遭逢不幸时,为他们的不幸感到焦急不安,似乎不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所以,那些我们帮助不到也伤害不到的人,那些在各方面都距离我们如此遥远的人,我们对他们的命运几乎不怎样关心,似乎是自然女神的一个贤明的安排。即使要在这方面改变我们原来的心灵构造性质是办得到的,我们也不可能因这种改变而获得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