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咫尺(第5/8页)
隔了两日,他把孩子抱去书房。她去接孩子时,孩子两腿套上了寒水送来的十八罗汉银铃铛。他痴痴地看着孩子,又痴痴地望着那对铃铛。她立刻明白,这份礼出自她的手。倘若,这个孩子是她生的,又或者她的儿子是为他生的,他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
她自酿的葡萄酒,千里迢迢送来京城,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她说那酒还应窖藏一两年,完全熟了才最香甜。他就巴巴地等着,还特地去找洋教士取酒经。只可惜,酒熟了,他却在守孝,白白便宜了没耐性的十四弟。
额娘身子一直不太好,寒水那边隔一阵子会送一些贵重药材过来。她起初没明白,向老九道谢。九阿哥满嘴含糊:“她那些事与我无关,我也管不了。”
从来在人情上精细的他拿过去,道声谢,也不问价,也不提给钱。
一来二去,她明白过来,他和她之间,不必算计,要算也算不过来。
偶尔会有精装的匣子送进府里,说是八爷在寻的东西。他欢欢喜喜地拿了去,不多久,又欢欢喜喜地拿了出门,再也见不着。
她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她不问也不看。他和她,还有寒水十四弟这些人,顾着她的感受顾着她的脸面,她自然要领这份情。经过这些年,她也学聪明了,该糊涂的时候,何妨糊涂一点。
好多年前,她把他的心弄丢了,再寻不回来。可他的妻始终是她,陪在他身边的人,始终是她。
“八嫂收了性子,还真是贤妻良母。”十四阿哥叹道。
“这些年,多亏了她。”这些年,她为他支撑着这个府邸这个家,服伺病中的额娘,抚育幼小的儿女。无论风吹雨打,雷电霹雳,这个府邸始终紧紧有条。一进家门,迎接他的总是温暖的居室,可口的饭菜,孩子的笑语,还有她的微笑。
最难最苦的日子,他看得出她的苍白消瘦忧愁。可对着他,她只是微笑:“无事一身轻。没了那些差事,正好多陪陪额娘,多陪陪孩子。”
这样的她却不得不戴着皇阿玛赐下的“嫉妒行恶”的帽子。说到底,都是他连累了她。尊敬,感激,爱惜,可她最想要的,他已经无法付出。他亏欠她的,良多。想起从前的情形,只觉得造化弄人。
八阿哥默默出神之际,听见十四阿哥在说:“楚言明年回来。”
八阿哥一愣,喃喃道:“她当真要回来了?”
“我听额娘说的,额娘眼见皇阿玛亲口告诉太后,错不了!她一走七年,东西送回来了不少,人却一次也没回来。她临走时,还说要和纯悫公主一同回京省亲。纯悫姐姐都殁——”觉得这么说不吉利,十四阿哥蓦地住了口。
八阿哥也有些叹息:皇家嫁到蒙古的公主大半活不长。在她之后出阁的纯悫温恪敦恪三位公主都殁了。每次听闻噩耗,他都为她担一把心。幸而,阿格策望日朗还能爱惜她的好处,她在那边还好。如今,终于听说她要回来,不知怎的,他又有些担心。朝中的形势,佟家的情景,物是人非。皇阿玛的心思晦涩难测,万一,这一趟——她多年辛苦,好容易得到的安宁,岂不是又要断送?
“她走后这些年,太后跟前来来去去这么些人,拿她一比,要么笨嘴拙舍,要么不贴心,要么什么也不懂,没一个入得了眼。只有冰玉勉强能对太后的心意,可又哪里比得上她。太后私下里对额娘说过几次,很是后悔当初没能把她留下,只盼着她回京省亲,多住上一阵子。起初,她孩子小,她事事亲为,连保姆嬷嬷也没要。太后怜她辛苦刚强,只说过两年孩子大了,一块儿带回来看看。后来听说她带着两岁的儿子去了趟印度,太后恼了,骂她没良心,直说要下懿旨命侍卫拘她回京,到底还是疼她,听说她又有了身孕,反倒赐下许多滋补品。算着她女儿也会跑会跳了,太后催皇阿玛下金牌招她回京。我看皇阿玛心里也惦记着她,可巧为了拉萨那个喇嘛的事,西藏青海准噶尔不时有使者来京,一边一套说辞,闹得皇阿玛怪烦的,就命阿格策望日朗额附觐见陈情,顺便陪公主回京省亲。不想楚言自己病了一场,误了起程的时机。阿格策望日朗放心不下,不敢抽身,让策凌转呈他俩人的两封亲笔信给皇阿玛,说明年一家四口一同回来,至热河觐见。”
“她病了?病得可重?”八阿哥心中一紧。达赖喇嘛的册立是个隐患,若不能早日解决,迟点早点必会爆发,首当其冲要遭殃的就是她。前几年,他曾委婉地劝过皇阿玛,只可惜朝中有些大臣认为西藏远隔万里,不足为虑,又说天子无错,断不能对番夷认错服输。皇阿玛年纪渐大,越来越在乎面子。早先,他尚有能力时,未能帮她解决这个难题,如今有心无力,更是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