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同袍失矣罢王师(第2/3页)

天已经快黑了,外间厅堂却没燃灯,见古尔察出来,坐在椅子上的齐克新立刻一跃而起,抢身上前,问道:“怎么样?”

“还好,伤得不重,就是脸上挨了一下,弄不好会破相……”

齐克新重重叹息了一声,又跌坐回到椅中,半晌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他身上有那么重的伤……”齐克新喃喃道。

“若偏上半分,就扎进心脏了……”古尔察也有些感慨。

“那他还放跑了凶手?”

“他一向这么心软。”

“和小时候半点都不像……”

“这样不好吗?善良,仁义,温和乖顺……”

“好是好,但是……”齐克新轻轻摇了摇头。

“我该拿他怎么办?早上进宫面圣,摄政王还提到了立世子的事情,我只是含糊支应了过去。”齐克新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茫然与疲倦。

“什么怎么办?血浓于水,只看你们这两张脸,天下人都能看出来你们是父子。难道……王爷你真的不想要他了?”

褚仁被胸口伤口的阵痛弄醒了,夜很静,外间的话音很清晰。

“怕只怕他空有这张脸,空有这幅躯壳……骨子里已经成了个汉人。”

“怎么会?他学骑射极有天赋,骨子里流的必然是咱们旗人的血,一笔清篆也写得也和小时候一样好了……纵然有些汉人习气,那也怪不得他,忘了过去的事,像一张白纸一样,被汉人养了三年,亲着汉人,也是情有可原。便是今上,也是对汉人颇为放纵,也爱汉人的古董古籍……”

“那个傅山在晋省颇有文名,又是个心怀前明,不服王教的,对他的影响不容小觑。”

“总归是王爷跟他相处得太少,他回来也不过才一年多点的时间,您又有大半年在外面,若是待上三年,还没跟汉人抢回儿子,王爷再认输也不迟……”

齐克新苦笑一声,“我并不是不认他了,只是,心里烦躁……话赶话说到那儿,有些话,就冲口而出了……”

“他却因为这个伤心得要死……”

齐克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王爷……往常打仗回来,心情不好也尽有的,但却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无名火,这一次……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不顺利的事儿?”古尔察略带迟疑地问道。

“这次攻闽,实在是太顺利了,郑芝龙降的也太过容易,枝枝蔓蔓很多事儿,都不是预料中的,只怕是会有后患……”齐克新叹道。

“顺利还不好?少折损些兵将,也能积些阴德。”

“可是……固山贝子和托[1]薨了……”齐克新默然良久,才又继续说道,“在金华一役,他立了大功,庆功宴上,他醉醺醺地对我说‘我把那个汉人放了’。他说的那个汉人叫姜正希,是唐王朱聿键帐下的一员骁将,被俘之后受尽了刑,却不肯降。不知怎么,和托非要保他一命,那天我也喝多了,心一软,便由他去了……百余名降将,也不缺这姓姜的一个……”

“结果,大军转战福建的时候,那姓姜的又带了两万人夜袭,来烧粮草,和托自知是自己惹的祸,便抢着带兵迎敌,结果被射死在乱军之中……论理,私放俘虏要挨军棍的,我若心肠硬些,打他一顿,恐怕他还在养伤,便不会死……”

“我听到敏儿说‘把那个汉人放了’的时候,就想起那天晚上的和托了,带着七八分酒意,跪在那里,本来是准备着挨军法的,没想到我却饶了他,可是……我没想到却是害了他……我们两个还不到马背高的时候,就一起从军,就像亲兄弟一样,他今年二十八岁了,没想到……”

齐克新的声音幽幽的,在静夜中,一字一句的飘了过来。

“擒到那姜正希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是要杀了他给和托报仇?还是顺着和托的意思,再一次放了他?不知道和托地下有知,是否怨他?和托也不曾托个梦给我,告诉我该怎么办……我犹豫再三,还是下令把姜正希杀了,也不知……这样做,是对了,还是错了……”

“王爷……战场上的事,谁能不沾到血腥?既然回来了,就别多想了,过几日找个因头,演一出酬神戏,找亲朋好友来聚聚,也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嗯……这事你去办吧,不要太铺张,自家人热闹一下就好……”齐克新沉吟了片刻,又道,“让福晋、侧福晋们,闲来无事抄抄经,化解化解戾气,也是为自己积德的……”

“嗻。”

“唉……这几仗,杀戮太重,闭上眼,满眼都是血光,口鼻之间的血腥气久久不散,晚上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我恐怕是老了,少年时,打完仗回来,睡上几天,醉上几回,也就平复了……”

“那时候老王爷还在,很多事,他在前面担着……没让我们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