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3/6页)
秦桑心思复杂,只能勉力安慰他道:“早已经过去的旧事,你不要想太多。不然就是太太在地下有灵,亦会觉得不安。”
易连恺全身冷笑:“我娘如果地下有灵,确实应该爬起来掐死我。我用尽心思,算计了那么久,还算不过一个瘫子。我不能扬眉吐气,替她报仇到也罢了,还把自己也陷在这里,简直是……无用到了极处……”
秦桑知道他一身戾气,却是十六年来所积。自己固然是闻所未闻,而其他的人,更是想不到花天酒地的公子爷,原来胸有这样的大志。
可是世事难料,虽然他费尽周折,将易连慎逼走西北,可是到了如今,却又陷入易连怡彀中。
这一种可叹可怜,连劝亦无从劝起。
出嫁之时,她本是甚是讨厌易连恺的为人。到了符远兵变,他作为联军司令,坐视家中巨变,她对他更生忌惮。可是如今坐困愁城,夫妻二人相对,他将心中隐痛尽皆道来,让她隐约又生了一种怜惜之意。
何况明知道他对自己一往情深,若不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这样的事情想必不会告诉她知道。
果然,只听易连恺道:“老大未必会饶过我的命,我死了倒也不可惜,只怕到时候会连累你。若是你能活着出去…”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只道:“我知道这几年委屈你了,若是你能活着出去,就当这世上从来没有我这个人,你再嫁旁人也好,出洋去也好,总之别再委屈自己了,你还年轻,将来好好地过…”
秦桑眼眶微微一热,说道:“这样不吉利的话,不说也罢。再说原来二哥在时,也没有将我怎么样…”
一语未了,易连恺却苦笑了声,说道:“二哥人虽然奸诈,可是其实最爱面子,不愿落旁人口实。可是老大不一样了,他在床上躺了十几年,那种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我要是他,非发狂不可。”
秦桑不由自主亦打了个寒战,她微抬起脸,只见雪光映窗,微生寒意。
虽然这里是医院的头等病房,烧着热水管子,可是外面的寒气,似乎仍可以透窗而至。
她斟酌着语气,慢慢说道:“幸与不幸,索性也不要去想了。在我觉得,咱们两个在这里,倒比之前我一个人在符远,要好得多。从前你在城外,我被二哥扣在府中,不知道你的生死,亦不知道你的下落,那时候我就想,倘若稀里糊涂死了,你也未见得知道…”
说到这里,她倒觉得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可是为什么不好意思,其实也并不明白。于是止口不言,只是勉强笑了笑。
她与易连凯结缡数载,却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易连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不转睛。
秦桑见他这样望着自己,倒觉得有点别扭似的,说道:“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易连恺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又隔了好一会,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道:“那我答应你,从今后再不抛下你。不管情势是好是坏,绝不再独个儿抛下你。”
秦桑说道:“唉,叫你别说这些了,省得心里发乱。”
易连恺“嗯”了一声。
秦桑见他微有倦色,便说道:“起来坐了这么久,你伤口还没好,还是躺下歇歇吧。”
易连恺点了点头,秦桑扶着他站起来,易连恺仍旧凭着她的肩,借着力慢慢走回到床边。秦桑扶着他躺下,又替他脱下长衫,将被子替他掩好。
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点事情,因为易连恺伤后无力,秦桑又体弱娇慵,所以亦折腾出一身汗。
好在易连恺躺下没有多久,就阖眼沉沉睡去。
秦桑和衣躺在另一张床上,心想只是休息一会儿,可是不知不觉,亦是睡着了。
她本来心绪凌乱,这样睡去,却恍惚一阵乱梦。依稀是自己出嫁的时候,穿着大红的嫁衣,一步步从楼下走上去。那个楼梯又长又陡,她素来不惯穿那种长裙,虽然可以走得金铃不摇,可是毕竟怕踩踏着裙幅。
没走几步,竟然背心里已经生出一层冷汗。而这时偏偏易连恺站在楼梯口,冷着脸只是一言不发。
秦桑见着他那样子甚是奇怪,于是上去就跟他说话但他并不理睬。拉他的手,他的手更冰冷。
她心中惶急,用力想要扯动他的衣角,谁知只轻轻一扯,他整个人就栽倒下来,一仆就仆在她身上,露出背心里原来有茶碗大的一个伤口,不知是枪伤还是刀伤,可是汩汩地流着鲜血,楼板上更有一大摊血,看样子早就活不成了。
他身子极是沉重,全压在她身上,她惶急大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出声没有,只觉得喉头哽得慌,却已经醒了,原来是做梦。
可是肩头的重负之感却是真的,原来是易连恺听到她梦中叫喊之声,挣扎着起来,可是他站立不稳,无奈只能揽住她半边肩头,正自焦虑地唤着她的名字:“小桑!小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