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第4/6页)

“说真的,弄清楚这一切后,我们都很震惊。Joseph 破过很多绑架富家子的案件,没有一件比这桩更有艺术性。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以爱为绳‘绑架’了他们想要的目标,然后用五六年的时间,兵不血刃地报了仇,还拿到一份天价的补偿——整个名仑集团。明明是天大的罪行,却没有任何触碰法律的地方,不可追诉,无从举证……”

说到这里,康卓群“呵”地笑了一声:“辛霓,我很佩服你,到现在居然还这么镇定。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可笑吗?你所谓的幸福婚姻从头到尾都是骗局!上天曾给过你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弃、如、敝、屣!”

辛霓缓缓抬起眼帘,深而有力地看定他,像头一次看清这个人一样,她露出一个凄凉而鄙薄的笑纹。

“我最后额外奉送你一个真相,祁遇川和尹青蕙才是真正的情侣。他们在镜海、美国、法国、上海都有共同的房产和联名账户,连他们彼此的生意都是互相渗透,息息相关的。你除了有个祁夫人的名分,什么都没有。”

“你都说完了?”辛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同他拉开一定距离,“再见。再也不见。”

在她转身的当口,康卓群快步上前用力扼住她的手臂,迫使她转身朝向他,做最后的努力:“辛霓,离开那个骗子,跟我在一起吧。我仍然爱你,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辛霓木然听他说完,抬起右手,将他紧扼着她手臂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康卓群,你我都很清楚,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得不到。”

如遭一记冰冷的耳光,康卓群脸色一变,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辛霓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出的门。她走进空荡荡的电梯,异常平静地按了珍霓所在的楼层,走向最里面的角落。这时,她周身的骨头像被骤然抽去,整个人贴着冰冷的电梯壁一点点滑坐向地面。她缩在那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将头缩进怀里。很快,她听见一阵接一阵的抽噎响起,那声音呕哑古怪,像鸟类的哀鸣。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发出那么恶心的声音,悚然抬头看向面前的镜面。她沐着电梯里暗淡的灯光,看见自己的脸是青灰色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她想,如果这时她死去,一定会成为世间最厉的鬼。

她双手撑住膝盖艰难地站起身,喉咙中发出三声似哭似笑的喘息。冷气从电梯轿顶嗖嗖地泄下,她嗦嗦地抖起来,连带着牙齿开始打战。眼泪像新伤口处的血,一点点往外沁出。愤怒、悲哀、羞耻,铭心刻骨的痛,拧绞着她的心,她再也忍受不住,孩童般放声大哭起来。

电梯不知道在哪一层停了下来,一群人惊骇地看着电梯里歇斯底里大哭、口鼻处全是鲜血的女人,迟疑着不敢踏足进去。电梯门复又合上,剩下渐渐止住哭泣的辛霓。

电梯再一次停下,像受到无声的催促,辛霓恍恍惚惚地出门,沿着走廊走进尽头处的洗手间。她掬一捧水,将脸埋在水里,将满脸狼狈洗去。新的眼泪和鼻血又冒出,她便再掬一捧水。这样过了很久,她神志清明起来。

她没有回珍霓,一路下了楼,走出大厦。马路上的喧嚣声很大,渐渐盖掉她心底的喧嚣,正午阳光很有几分暖意,她站在那薄薄的温暖里,麻木地看着这个有些脏又有些浮华的世界。

还是那个世界,但也不是了,她成了一个真正一无所有的人。

辛霓沿着马路往北方一直走,许许多多的往事在她眼前穿梭。像理一团乱麻,她将十六岁后有关祁遇川和青蕙的回忆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终于从心底完全肯定了康卓群的说法。

眼泪再一次从她肿胀的眼中滚落,单单是因为委屈。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为什么要招致这样的欺骗与戕害?但她又无法理直气壮地委屈,无所顾忌地宣泄,因为导致这一切的是她此生最亲的那个人。

她忆起大一那年复活节,她在尹青蕙的强烈要求下,陪她去独立剧院看了场话剧《群鬼》。那个过程,她一直都有种莫名的不适,因为整本故事的主题都围绕着《圣经》里那句“父辈的罪孽,要由子辈偿还”展开。她很排斥这种价值观,也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要成为另一个人的替罪羊。

现在想来,尹青蕙邀她看这场戏也是有深意的——她用这种方式向她阐明了自己复仇大计的思想体系:她和易卜生一样,信奉父债子偿。

“父债子偿……”

辛霓出神地将这个词默念一遍,凄恻一笑,随着这一笑得了几分松快。这样也好,她替父亲受了过,那他就不再欠尹青蕙什么了。她的牺牲,促成了对父亲的救赎。从此以后,他们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