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摧折(第5/6页)
弥生不说话,一味仔细地打量王宓。她被堵住了嘴,除了成串的鼻音,什么声儿都发不出来。看她发髻散乱满脸泪痕,弥生其实打心眼里可怜她。她也不容易,走到今天,除了女人的一点虚荣心,没有别的大错。祸根还是在慕容琤,她真的爱他,他却耽误了她。现在再为此要她的命,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她摆了摆手,对王潜道:“你起来,我还念着咱们祖辈上的交情,不会做赶尽杀绝的事。你领她回去吧,好好找一门婚另嫁了,别委屈了她。”
翻起再大的浪花,仅仅是为了要这样一个结果,局内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弥生付出的代价惨重,她是金枝玉叶,从小到大被捧在手掌心里,爷娘舍不得碰她一指头。现在倒好,被个不相干的人打了去,别人不心疼,沛夫人是肝肠寸断的。可又碍于弥生赦免了王宓,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站在弥生身旁,只是斜着眼睛看慕容琤。
慕容琤会意,适时道:“依臣的意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潜原本谢了恩站起来掖袖子,听他这话悚然望过去。他皱着眉,脸上是不耐的神气,“王氏身上戾气太重,就是发还了娘家,也要搅得阖家不太平。其实说活罪,尚且算不上。不过叫她到庵堂里过上一阵子,修身养性,也是对她的恩泽。”
过上一阵子,究竟过多久,是三五天还是三五年,全然没说。诸王子弟心里惶惶然,已经做了最大的争取,若还是留不住,那只有弃车保帅了。
王潜无话可说,唯有叹息。太后驾前内侍松开王宓,她也是娇小姐出身,没有当众丢过这么大的脸,拽下嘴里的帕子狠狠呸了口,“人在做天在看,我愿你们一世能称心如意。别说叫我思过,就是判我做尼姑我都认了。今日这巴掌我还是赚到的,慕容琤,也叫你尝尝锥心之痛!”
王潜这样大的个子也要被她摧垮了,蹒跚着上去拉她,“你好歹识相些,捡了一条命就少说几句吧!你要是继续闹下去,这事我也不管了,横竖别来指着我给你收尸。”说着愤然甩了她的手,自顾自向上长揖,带着王家人转身便朝外走。王宓哎了声,没法子,只得衔泪去了。
闹剧鸣金,这场满月酒办得并不叫人沮丧。宾客们重新回去看他们的变文杂耍,谢家人恼怒之余,对处理结果也算满意。
屋里只剩下几个当事人,谢大妇先头气坏了,到现在才想起吩咐下人拿药来。药膏子左一层右一层地往弥生脸上抹,沛夫人轻声道:“这是清火消肿的,过会儿就好了。还疼吗?”
弥生摇摇头,人像被掏空了一样愣愣的。目的达到了,然后呢?突然觉得很委屈,她扭身抱住母亲失声痛哭起来。
沛夫人也禁不住抽泣,“这是作的什么孽,受这冤枉气。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往后就太平了。”
慕容琤手足无措,想抱她在怀里安慰,无奈谢大妇在场,不好太过逾越。他绕到她身边查看,心虚地嗫嚅:“我对不住你,这是最后一次……”
“确实是最后一次,因为再也没有以后了!”她霍地站起来,“你要利用我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分明早来了,却眼睁睁看着我挨打。你要的就是个结果,我的想法我的脸面全然不在你考量之中。”
他知道她怨他袖手旁观,可这也是情势所逼,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只有好言开解她:“你先消消气,听我同你说。我是很早就来了,之所以没有立时过去,是因为时机不成熟。你们两个不过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我来了又怎么样?顶多责怪她两句,她没有大过错,想和离都没有借口。”
言下之意就是等她挨打吗?她怒极反笑,“你果然有成算,这下子逮到了好借口,休了她,连带着把我的名节也糟蹋尽了,我真要多谢你呢!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口蜜腹剑,到底哪句话才是可信的?我若是再信你,连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我问你,槐花林的消息究竟是谁散播出去的?是王宓还是另有其人?”
他垂着头,半带彷徨半带愧怍,不回答她的话。
沛夫人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了。不可能是王宓,王宓大不了乘着东风推波助澜,真正的始作俑者应该是他。他考虑得很周密,只要不怕毁了自己的名声,这就是个一石三鸟的好计策。有了休妻的由头,再栽赃弹劾尔朱太傅,最后连弥生也在他的算盘里。太后和辅政王爷一搭一唱,下面的官员更不敢说公道话了。至于琅琊王氏,以前或许要倚仗他们,如今局势不同了,他变得足够强大,并且先帝极力提拔谢氏,王氏只能作为后备。现在明着打压也没有大碍,他们这百年大族想要屹立下去,最后必然向他屈服。玩弄权术的人都深有感触,挟制的感觉可比托赖美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