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八 翠幕(第3/4页)
纤映的妹妹之前和沉羽说亲,没有成功,沉谧担下了和小女公子的婚约,这次回京,纤映第一时间表示希望沉谧立刻和自己的妹妹成亲。
纤映的妹妹名为纤宁,现在虚岁十五,就公卿之女而言,已算是比较迟的成亲年龄,纤映之前就催促过沉谧,沉谧本人无所谓,也就应下,纤映便请了神官来占算日子,卜定今日今天大吉,便两边都早早做了准备。
所以这首诗和这枝花,与其说是递给沉谧的,不如说是递给在场其他人看的。
纤宁的父亲早已过世,母亲那一边身份低微,家道中落,日常全是靠着姐姐照顾,在婚礼之前,沉谧就将她接入了自己名下的一处宅院,因为这场婚礼里,男方的身份远较女方为高,而且纤宁还是个填房,其实根本不必操办,一乘大红喜轿跟着一队吹鼓手从正门抬进去就好。但是沉谧心存厚道,把一切都按照迎娶元妻的礼仪置办妥当,只削了些份额,把繁文缛节全都去了。
沉谧让自己族中长辈前去迎亲,现在算算时间,等自己到了府邸,新娘也就该到了。
大家对这桩婚事也早就有所耳闻,看了这枝花,便起哄,簇拥着沉谧出宫,向他的府第起程而去。
纤宁到的时候,正是一群贵公子酒到深处,看到侍女们前来通报,燕莲华和陆鹤夜他们知情识趣,便纷纷告辞,沉谧也不留,只含笑道:“愿各位为我踏歌而去。
莲华和鹤夜都含笑答应,出门上车,莲华奏琵琶,鹤夜吹笛,沉羽高歌,三辆马车,便向着三个方向而去,只有悠然乐声留在空气之中。
莲见因为是神官的缘故,又不是前来祈福证婚的,这种新婚的场合,她这断绝俗缘的人,不方便进去,便留在车里等着莲华,看他出来,便一路走了。
车轮辚辚,奏完一曲,燕莲华略有些疲惫地放下拨子,琵琶横在膝盖上,额头上有一层虚虚的汗水沁出来,莲见从车里暖壶中倒水给他,莲华摆摆手,向远处看去,还能听到夜色里一线笛音袅袅,直如神国妙音,传入云霄。
鹤夜精通管弦、歌和诗文,与沉谧、燕莲华并称当世天才,笛音精妙,堪称举世无双。燕莲华支着下颌,过了片刻,轻轻笑起来。
他转头问莲见:“你看到了吗?”他指向陆鹤夜离去的方向。
莲见无声点头。
“那你看到了什么呢?”燕莲华温和地问。
“新的敌人。”年轻的神官轻声说道。
燕莲华大笑起来。
回京之前,永顺帝曾经派人到鹤夜驻扎的营地,敦促他重新绾发,回复神官身份,理由是天下已定,他理当回去侍奉诸神,而陆鹤夜则从容应对,答道:“燕氏莲见仅凭一战之资,却妄图凌驾于万人之上,视天下为己物。现在其势力尚微弱,如果不趁此时讨伐她,总有一天养成比逆恶无道的宁家更盛的威势。”
以这样微妙的话回答了父亲,鹤夜不肯下山,拥兵自重,完全没有办法的永顺帝面对这样的儿子,只能赐以鹤夜想要的职位——骠骑大将军。
燕莲华白皙的指头抚弄着佩剑的穗子,他声音柔和动听:“陆鹤夜想得到皇位,本来给他也没关系,但是……”他的声音越发轻下去,“他是个疯子。”
他的声音慢慢地弱了下去:“想要权势的人,就用权势喂饱,想要金钱的人,就用金钱喂饱,想要美色的人,就用美色喂饱,但是陆鹤夜想要什么呢?他只想要血。而喂饱他,要我的命、你的命、沉谧的命,甚至于这整个国家的性命。”
那是个优雅冷静而充满理性的疯子。他的终途便是归于灰烬的虚无。
“没有人愿意看他登上皇位。”燕莲华继续喃喃地说,“皇位不需要明君,它只欢迎傀儡。”
然后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把友人和敌人一起送出宅邸,沉谧向辟作婚房的东院而去,纤宁已经在其中等她了。
那是一个与她的年纪相比,过于纤细柔弱的少女。
漆黑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在红色的喜服上,纤宁看他进来,按照礼仪向她俯首行礼,合在身前的指头,白生生的,微微颤抖。
沉谧悠然地想着,如果十五岁那年他那个没有出生就死去的孩子活下来的话,那么应该和她一个年纪吧。
于是心底就隐约柔软了起来。
哎,不过是个孩子。
把小小的少女搀扶起来,烛光半掩半映之下,是雪白而美丽的,少女的容颜。
纤宁有漆黑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柔弱无辜而又惊惶,看到沉谧,她倏忽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于烛火中投下了一痕阴影,微微颤抖。
沉谧笑了起来。
他温和地伸出手,轻轻理顺了少女颊边微乱的发丝,然后将窗棂推开,清辉刹那满地,纤宁慢慢睁开眼睛,用袖子遮蔽面孔,偷偷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