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二十八)为恶不常盈(第2/3页)
厅屋仿若被烧尽的薪柴,草堆与银子在熊熊火舌中化作灰烬。两人死鱼似的瘫在围墙边,浑身活像从炭里捞出来一般漆黑。微凉山风涌入口中,将内里灼热些微散去。
似乎经一场厮杀过后,土部刺客暂且撤离此处,方才喧腾冲天的喊杀声倏然不见,四处净荡荡的不见鸦雀,空廓得有些寂寥。这回出手烧了一个山驿,又将候天楼视线自资州引开,想必这件事能教王太心满意足。只可惜苦了夹在中间的玉乙未,只干着里外不是人的事儿。
水十九这时才喘了几口气,幽幽地道:“我是说……你大费周章跑回这处来,只是为了取一百两银子,真是疯了。”
玉乙未呆了一呆,旋即颓然蹲下,两手掩面过了许久,忽地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水十九默然无言地爬起来,撕了衣片缚住伤口止了血,拿古怪的眼神睃着玉乙未。“你干什么呢?”
这一问之下,玉乙未痛哭失声:“你懂什么!我这两月省吃俭用,吃些粗糠糗饼,就是为了省些钱下来用。现在倒好,为了救你全都没了!”他哭了还不算,还捶胸顿足,撒泼似的往地上打滚,似是被火烧燎着了一般。
水十九怔了一怔,兴许是被他的穷酸气吓到了。玉乙未虽说往时也曾是个恋酒迷花的公子哥儿,可自打家道中落后,过得是一日不比一日,后来甚而学会了一个钱掰成三半儿花。
沉默良久,水十九开口了。“…我赔你。”
玉乙未愣愣地抬起头来,眼眶上被揉的通红还未消,挂着几滴将掉未掉的眼泪。他忽而想起候天楼里的刺客们皆是不差钱使的,月钱有五十两银子,有时接了帝释令、声闻令还有命捡回的话,还能多领许多。
“井边往北三步,向下挖三尺。”水十九往墙边努嘴,“那儿有把土锹,自个儿挖罢。”
好家伙,这人竟在地下埋了个小金仓!玉乙未来了精神,跑到井边,抓起墙边的土锹就往地上掘,吭哧吭哧地挖土。他才在候天楼里待了几月便攒了一百两银子,水十九似乎已在楼中待了两年有余,总该攒了笔敌国之财。
水十九一面看他挖土,不一会儿便刨出个深坑,一面讥刺道:“方才看你拖我出厅屋时,倒不见有这末大气力。”
玉乙未手上功夫不停,冲他瘪着嘴,瞪着眼道:“我就是不戚戚于富贵,怎么着?”
刨了约三尺,土锹果然碰到一块硬物。玉乙未大喜:“有了!”蹲身下去拍净坑底土灰,摸出一只陶罐来。
那陶罐上封着红泥,贴着封纸。罐上缠枝纹繁复精丽,看着便价值不菲。玉乙未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土坑里抱出来,心里咂了蜜似的甜。水十九要把自己的钱散给他!
可当放在耳旁摇了一摇后,只听得有一阵汩汩水液声,却不是钱币撞着罐壁的声响。
玉乙未沉默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摇了摇,里头依旧只有水声。他笑容僵了几分,扭头问水十九:“…里头不是钱?”
水十九冷笑:“我何时同你说过是钱了?”
这话瞬时教玉乙未干瘪了下去,摇摇晃晃地从井边坑洞退开,又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他还以为水十九能善心大发,将自己存着的月钱分给他一半儿呢,如今看来此人也悭吝,对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半个子儿都不愿给。
刺客向他摊手,玉乙未愣愣地将那陶罐子捧了过去。水十九拍掉封泥,撕去缠在罐口的布绳,将封纸除去。霎时间,一股奇异幽香扑鼻而来,正如袅袅东风,恰似空蒙香雾。
“是酒。”水十九道。他趔趄地挨过去,在土坑里摸出两只铜盏,就着井水洗净了,将醇香酒液倾在杯中,递给玉乙未,微微一笑。“我没什么银子,便只能赔你一杯。”
玉乙未在心头将水十九骂得狗血淋头,他宝贝的可是银子,不是什么酒水。可当怔然地抿了一口后,那酒香竟沁人心脾,似是在心头红艳艳地吐出花儿来,浑身浸在花香里,仿佛沾了疏雨的海棠,丛丛簇簇地拥着他。
“这是…棠下眠!”玉乙未饮了几口,两眼发亮,不禁叹道。这是海津的名酒,听闻一斗都要费上十千钱。往日英国公还在时他曾偷品过一回,那时他还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孩儿,虽惧酒液辛辣,却也被那奇香慑住心魂。
水十九面上微笑,笑意却不同往日那般薄凉:“海棠无香,为人世一憾。可若得此酒,天下便无不飘香之海棠。”
听他如此一说,玉乙未赶忙偷啜几口,顿感飘飘欲仙,如步云端。霎时间,什么山驿被烧、丢了一百两银子的苦闷事儿都被抛诸九霄之外。
“挺贵的罢?”他砸吧着嘴,嘟哝道,“瞧你还埋了两坛,不会月钱都花在这上面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