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四十八)尘缘容易尽(第2/3页)
玉乙未哆嗦着口唇,说不出话,半晌才喃喃道:“……水十九呢?”
“我给了他执徐的铜钱……”玉乙未紧紧攥拳,将湿泥握在掌心里,他的泪水淌过玉丙子嫩白的指尖,“那枚铜钱我一直带着,哪怕是食不果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都不敢花…”
他惶然地呢喃,“我身上只有这一件执徐的物件了。我想让他带回来,我不想要他死,谁也不要死……”
带着冰凉湿意的巴掌拍到了他的脸上,像突来的一道霹雳。玉乙未怔然抬脸,只见眼前是玉丙子泫然欲泣的面庞。
女孩儿厉声道:“走出去!师兄,我们得从这儿出去!别的事儿一概都不要想。有那末多人都在盼着你活,你为何还要在这自怨自艾?”
比夜色更为浓郁的黑影逼近,持腰刀的候天楼刺客毫无感情地俯视着他们二人。身后是天堑一般的深坑,身前亦是绝境。
玉乙未牙齿格格战抖,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候天楼刺客,往日在车队里时都不曾有这么多敌手群踞。他望着刺客们手中提的凛冽的刀锋,上面正如红丝般缠着粘稠的血迹。玉乙未想起那些被自己放跑的天山门弟子,不知他们是否平安地从山窟中逃出?
他忽而觉得身上一重,垂头一看,却见玉丙子瘫软在怀中。
“师妹…你怎么了,师妹!”玉乙未伸手去摇她,却摸到她背上一片湿漉漉的温热。方才玉丙子抱着他闪开箭镞,却没避过刺客手中的长刀,背上开了一条狭长豁口。
血汩汩地流,玉丙子秀眉紧蹙。她腿上也有一道刀伤,此时想拼着气力站起,却依然支持不住身子瘫于地上。
玉乙未两耳嗡然作响。他搂着玉丙子,头脑一片空白。哪儿都没有路,他两人皆身上负伤,如何看都再无逃出生天的希望。
小师妹却揪着他前襟,微弱地吐气,“为何……不信呢?”
她的声音低弱,玉乙未赶忙俯耳去听。玉丙子凝望着他,雨花落在眼里,绽开一汪潋滟泪光,道,“你为何不愿信…你那位朋友?兴许他这时已逃了出去,正候着你呢。你还未去向他讨回那枚执徐师兄的铜钱,怎么就已灰心冷意?”
“要我……相信他么?”
“是呀。”玉丙子笑意真朴,眼神却一点点涣散,“一起出去罢,师兄。你若是没活下来去见他,不仅他会伤心,我也难过……”
玉乙未呆怔地望着虚弱的她,身躯中忽而迸发出一股猛烈的震动,犹如滚烫浆水喷薄而出。
他喃喃问道:“你愿意相信我么?信我能带你从这儿出去?”
她安静地点头,鲜血濡湿了玉乙未扶着她脊背的手掌,这女孩儿一路随着他赶过来,身上受了伤,却从未向他呼过一声痛。
雨暗夜深,风寒砭骨,满目尽是一片萧索光景,林中遍是食人厉鬼。玉乙未扶着玉丙子缓缓起身,佝偻的身板渐渐挺直。
此时此刻,他的心已渐麻木,但又从麻木中融冻出另一番生机。玉乙未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当时他心底里打定主意要救出小师妹,以此为借口麻痹了自己的身心。仿佛只要有这个缘由在,他便能赴汤蹈火,无所不能。但他其实并不信自己。胥凡从来不是个有能耐的人,玉乙未亦然。
可如今小师妹一心一意想要他出去,能在群鬼之中活下来,这教玉乙未感到天崩地坼似的惶然。
“为何…为何连我都不信的事,你却能如此笃定?”玉乙未心中百味杂陈,又哭又笑,颤声道,“我尚且不信自己还能活过一刻钟,你却信我俩能活着出去?”
剑刃相撞,寒光森森,玉乙未猛然抓起匕首,勉强格过候天楼刺客刺来的刀剑,虎口震得发麻。他抵不住,匕首当啷落地,绽开一地水花。暴雨烈风之间,墨黑浓翠堆叠,树影狂乱舞动,像妖鬼的影子。天地间似是打起了旋,只听得黑影箭步蹿身的飕飕风响。
“乙未师兄,还记得执徐师兄说过的话么?”玉丙子勉力支身,从泥水中抄起木枝,向飞身而来的候天楼刺客奋力挥舞。“他说的‘剑情’,我偶听过几句,‘手空心阔,凝神屏气。道生于气……道成于神。’”
“天山门剑法之道,在洗心有信。”玉丙子笑道,笑意而柔和,“丙子从来都未怀疑过师兄。”
“…那师兄……相信丙子么?”她问,用木枝撞开两名候天楼刺客的腕节,在飞腾的水花间转头望向他。
鼓荡骤雨浇湿身躯,却浇不息心中火焰。玉乙未极目远眺,只见繁枝浓云后露出一角月牙,像破瓷盘一般只有小小的一角,但已在满地雨花间现出碎银似的微光,如山如海一般袭来的刺客挡不住这些跃动的微芒。
玉乙未从地上拾起匕首,横在身前。在他们二人面前是密密麻麻的候天楼刺客,仿佛无穷无尽,挨山塞野。凄白电光照映林间,只见刺客们横刀执剑,兵铁森然,鬼面狰狞,仿佛正从唇齿间吐出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