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十四)只愿期白首(第3/3页)
他搬来了一张马扎,踩着站上去,掀开薄帘,架子高处放着一只极大的红漆盒,上面用糯胶粘了张纸,纸上写着几个大字,是漂亮的小楷:
“不许开。”
王小元笑了,这是什么欲盖弥彰的法子?他费力地将那粘着纸的红漆盒从书架上搬下来。轻轻一晃,里头便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他想,金乌这小子准是把最宝贵的玩意儿都藏在里头了,什么首饰金银、珠串镯子,从天山门那处得来的玉佩也准在里面。
漆盒挂锁的钥匙也在他摸来的钥匙串里,王小元没费什么气力便打开了。可方一掀开盒盖,他便愣了神。
里面没有什么金灿灿的珠饰与他心心念念的玉佩,都是些破烂的小玩意儿。小冰尜、陶土车、泥人儿、发黄的铜镜……盒底压着一只纸鸢,竹篾有折断的痕迹,被人小心底粘过了,红艳艳的花纹下有两条发皱的细布,看着有些寒碜。
他把纸鸢从盒里拿出来,发觉麻线上还系着一只大纸鸢、一只小木鹊。若是放到天上,两大一小的纸鸢便会相伴而飞。鸢翼边写着几个小字,大的那两只上分别写着“爹”、“娘”,小的那只上写着“金乌”。
王小元默默地把它们放下。他注视那三只纸鸢,忽地噎住了声。这就是金乌最宝贝的物事么?不是金银财宝,而是爹娘送他的、已断了竹篾的风筝。金府的庭院虽大,却草木葱茏,不大好放纸鸢,金乌一定是想在春日里随爹娘一齐踏青,在和暖东风、嫩绿新草中欢快地撒腿奔跑,让纸鸢乘风而起,相伴着遨游天际。
心里有点酸酸涩涩的味道。王小元说不清自己的心绪究竟是嫉妒,还是难过。他最想要的金子、银子被金乌弃若敝履,而被那小少爷视如珍宝的却是他平日里颇不屑的破烂玩意儿。
他又想起在酒肆里和王太、钱仙儿大肆吃喝的那一夜。那时,钱仙儿背着王太,一面吮着鸡骨头,一面笑嘻嘻地对他道:“小元,若是你偷不来那玉佩,便把那小少爷杀了罢!”
“杀…杀了?”王小元一惊,愣愣地道。钱仙儿说这话的腔调太过稀松平常,甚而有些残忍地天真。
“是呀,咱们是恶人沟,这天底下的坏事总要做尽的。”钱仙儿的两眼眯起,像狡诈的狐狸,“偷盗不过是小菜一碟,以后走江湖,谁手上不会沾点血?小元,你既要做咱们中最厉害的恶人,这点事也不算得什么。”
“若是被那小少爷发觉了,或是他拼死抵抗,你便喀嚓一下,抹了他脖子好啦。”
王小元低下头,手指拨开那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从红漆盒里拾起铜镜。
从发黄的镜面里,他猝然望见了金乌的身影。
书斋门敞着,清冷的月光如丝如缕地淌了进来。金乌单薄的身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长,亵衣松垮地裹在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这小少爷已从柴房里溜了出来,站在了他身后。
金乌沉默着,两眼从王小元的身上扫过,目光掠过打开的漆盒、散落一地的泥人儿、风车、陶哨,最后落在了王小元手里的纸鸢上。金乌的眼里似是写满了失落与难过,仿佛至今为止的信任于那一瞬消弭殆尽。
良久,他开口道,声音轻而缓,却听得出其中深深的失望:
“为什么…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