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梅望舒不回头,也不说话。

纤瘦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又突然变成不吭声的锯嘴葫芦。

在原地站了片刻,见阻拦的手收回,便又慢慢往宫门方向走。

在她的身后,洛信原眸光沉沉,望着那道远去背影。

刚才伸出去搀扶、却被无声拒绝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在衣袖里逐渐握紧。

今日随驾的殿前都指挥使齐正衡,也是御前多年的老人了,眼见情势不对,硬着头皮过去劝和。

“今儿原本也没什么大事。”齐正衡小跑追上梅望舒,面对面张手虚拦着,倒退着随她走,一边嘴里规劝,

“慈宁宫也去过了。出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呢。”

“是啊。”梅望舒轻声道,“慈宁宫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说了几句,突然就不对了。”

齐正衡悄悄努嘴,“也就是几句话的小事。喏,过去服个软,好言好语哄个几句,兴许就没事了。”

梅望舒摇头,“我说不了。”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冷淡喝令,“站住。”

梅望舒应声停下脚步,却不肯回头。

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走近,停在身后,随即响起帝王低沉的吩咐声音,“身子转过来说话。”

梅望舒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陛下有什么吩咐。”她不回头地道,“今日随驾慈宁宫请安的事已经了结了。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的话,容臣回去东暖阁——”

肩头忽然被人强硬的一扳,把她硬生生扳过去半圈,洛信原声线冷峻,平静的面色下隐含风雨。

“是不是平日里待你过于优厚了?不过说了你几句,你便如此的——”

梅望舒倏然转开了脸。

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借着头顶树荫间漏下的日光,洛信原已经看清了面前之人微微发红的眼角。

他吃了一惊,手一松,梅望舒已经迅速地背过身去。

依旧挺直着脊背,声音听不出异样,还是那句平静的,“陛下有什么吩咐。”

洛信原的目光,再度落在熟悉的背影上。

“朕……”他的声音突然干涩起来,“刚才在气头上,行事……或许有些不妥当。雪卿你,你莫恼了。”

“陛下多虑了。”梅望舒轻声说出同一句话,“身为臣下,如何能恼了君上。”

洛信原默默无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隔着衣袖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出了慈宁宫再说。”声音里带了恳求。

梅望舒这回没有拒绝。

瓷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织金龙袍的厚实衣料,君臣二人继续沿着松柏道前行。

“朕手边还有些事,要去政事堂,雪卿先回东暖阁休息。”

洛信原瞥眼过去,见身侧那人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低头思忖了片刻,又问,“东暖阁里备着的,都是些日常休憩的物件。若是缺了什么,你尽管吩咐元宝去拿取。”

梅望舒想了想,“东暖阁实在无事可做,只有几本闲书,连本棋谱也无。”

“棋谱劳心伤神,朕特意吩咐他们收起来了。你这两日在东暖阁留宿,就是要少思,多吃,多睡。先用了午膳,再睡一觉,把身子养起来。”

说到这里,洛信原的声音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上次贡进来的江心洲活鸭,还剩了许多只,都在宫里好好地养着。若是你独坐无聊,不妨叫人把剩下几只活鸭全赶进庭院里,看个热闹也好。”

梅望舒设想了片刻那场景,没忍住,微微笑了一下。

“暖阁外头好容易侍弄妥当的曲水庭院,水中游鱼,四季花枝,放进八只活鸭,那可真够热闹了。一个下午就能全糟蹋了去。”

洛信原见她终于又露出了笑意,眼波含光,有如三月乍暖,春意醺人。

年轻帝王的视线微微一凝,落在那张如春花般的容色上。

随即迅速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话题。

“区区一个庭院罢了。真被鸭子毁了花草鱼池,全数换新的就是。”

君臣并肩缓缓前行,偶尔闲谈几句,气氛明显放松下来,言语声驱散了慈宁宫四处隐约笼罩的阴霾。

梅望舒转开话题,谈起心里记挂的某事。

“刚才内殿觐见时,太后娘娘和陛下说起‘有些重要的事商量’,却因为臣这个‘外人’在,没有当面说。不知陛下对太后娘娘想要说的‘重要之事’,有没有眉目?”

洛信原沉思着,摇头。

“她事先没有对朕提过。”

两人边走边谈,正走近慈宁宫门时,门外忽然匆匆闪进一个身穿银朱色夹袄,披着胭脂红披风的少女来。

那少女似乎误了时辰,在两名大宫女的陪伴下,一路匆忙小跑着进了宫门。

两边迎面差点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