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万艳书 上册》(22)(第2/20页)
父亲又照詹盛言的脑袋给了一下,“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啊?!我是老子你就得听我的,哪儿来那么多屁话?叫你走就走!”
“父亲……”
“哭什么哭,你老子我还没死呢!擦干眼泪赶紧给老子走,这是军令!滚!”
父亲开始踹他,把他像狗一样一脚接一脚地踹出了门外,又“嘭”地踹上门,扣上了门闩。无论他如何拍门,父亲再也不应一声。最后,詹盛言只好在门外磕了四个头,一步一回首,向着自己渺茫的前程走去。
他只人匹马晨昏兼程,三天就到了抚顺城,一进城就听见了父亲被捕的流言。詹盛言不敢再走官道或在城中投宿,索性把马卸掉了鞍镫,纵其自去,好步行进山。他那马原就是灵兽,在广宁城就时常自游自食,这时却仿佛颇知主人已至穷途绝路,只恋恋徘徊。詹盛言爱抚它半晌,又狠下心刺了它两刺,它依旧不肯去。他一脚踹过去,一脚又一脚,终踹得他那爱马垂首连退。他拧身就走,身后全是它锥心的嘶鸣。
他先砍了一棵细杉,将树干削成了一根棍子,兼做手杖与防身之物,所幸在山里头走了三四天,并未碰着什么猛恶野兽,只不过常常有些貂鼠和飞禽如鬼魅一般驰骋来回。吃尽了带的干粮后,他就捕蛇抓兔,或摘野果来吃,渴了就饮泉水,夜间拢上一点火,就睡在露湿的松叶之上……生活虽艰苦,倒也难不倒他这个惯于长途行军之人。只是这一日骤降大雨,人被冷雨一浇,便有些发起烧来。他自己寻了些龙胆草来嚼着,一壁摸索着避雨之处,忽见脚下的深草里分开一条被踏平的痕迹,似乎有人走过。他寻迹而去,很快就见前头影影绰绰地立着一座石板所盖的小屋,想必是山家住民。他欲讨上一口热饭,忙拨开垂在面前的一束枯藤,大步疾走,耳边只听见雨拍树木之声与脚步踏过乱草的嚓嚓微响。也不知是他走得太急还是雨天路滑,脚底忽就踩了一个空,在一堆草叶里一绊,脚踝处立马传来一阵扎痛。
等詹盛言明白过来自己撞上了猎人设下的捕兽机关时,他的人已被一根套索倒掉着一足高悬空中。雨水沿着他口鼻灌入气管,他咳嗽着放眼环顾,除了前方那一座石屋再不见人迹。詹盛言怕那屋中万一住着歹人,而自己此刻又毫无还手之力,便不敢呼救。好在自幼的戎马生活给了他一副极强健的精神和体魄,困境中忽爆发出一股蛮劲。他绷紧小腹一点点地弓起上半身,接着抽出腰间的马刀,拿刀尖够到上头的绳索,来回锉动了几下。片刻后,绳索被切断,他的身体也随之重重地摔落。詹盛言原就被饥饿、困倦和低烧折磨着,拼尽全力脱困已然是强弩之末,这一摔,只觉两眼里星点飞舞,周身上下的肌肉骨节无一处不痛,就这么在雨地里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久才缓过一点儿神来。他抓过刀,割断脚踝上勒进皮肉的绳结,趔趄着脚步仍向前方的石屋走去。
待绕到屋前,但看正屋门户洞开,正对面是一堵石墙,上头满排着铁钉,钉子上挂着一束束拿带子捆扎起的草药,墙下一个瘦小的背影正在把遮雨的斗笠从头上摘下,听见了动静就向后转过脸。
詹盛言没来得及看见那张脸,就向前一跌,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他见自己睡在一张石床上,身下铺着一张草单,他的右手本能地就向腰刀摸过去。但等眼前的雾翳稍稍退散,他的手就随之放松下来,整个人也一软,“你是谁?”
床边开着一扇窗,窗间的雨光映在一黑衣老妇的脸上,她的脸瞧起来有一百岁,但一双眼却澄澈有神,声音也轻灵入耳:“我是你的命定之爱。”
青年人对着那苍老的脸容发了一怔,顿感头晕恶心,扭头欲呕。床脚竟已摆好了一只旧桶,桶底是未消化的一把野果,好似已有人呕吐过一般。他也顾不上那么多,抱着桶干呕一阵,擦过嘴,瞪住那老妇道:“你说你是谁?”
老妇吁了一口气,带着些哄孩子似的无奈和纵容,“我姓韩,叫素卿,我是巫女,能通晓凡人的命造。你命中有一位一生至爱,就是我。”
青年人又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他扶额呻吟:“你是我的……”继之他全部的动作都停顿了,脸上露出万分恐惧的神情,“我、我……我是谁?我是谁?!”
老妇捉住他的手,“别慌,你的头受了伤,我替你上了药末,止住血了,你摸摸,这儿。”
青年人顺着老妇的手摸过去,果然在自己的后脑触到一处伤口,这一碰,又牵得他疼痛不已,“我记得我才被一个套索挂在树上,我割断了绳子摔在地上,我从地上爬起来就到了这儿。但之前的事儿,我、我、我怎么一点儿都记不起了?我什么都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