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万艳书 下册》(17)(第5/7页)

老七一点点抬起头,看见了文淑柔美清淡的面庞儿;文淑略带哀意地笑了笑,把自己的手炉塞过来,又解下身上的斗篷为她覆在背后,“如意妹妹,话我都给你说到了,你无谓再做徒劳之功。天寒风大,早些回吧。”

文淑扶着丫鬟的手,转身而去,消失于另一座花灯高悬、金堂夜永的院落之后。

老七的手指和身体一点点感受到手炉与斗篷带来的烘暖,但这只不过使得她早已被冻麻的肢体重新疼得像针扎一样。她正待擦干泪起身,忽觉有人拉了拉她斗篷的衣角,“姐姐?”

老七回过头,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她蹲在那儿,手里头托着一个绢包,打开来递上。绢包里包裹着一带闪亮的星河。

老七整个儿吓傻了,“这、这……”

“这钻石镯子原就是凤姑娘给我的,我如今还给她。姐姐你拿它兑了钱,好好照顾凤姑娘吧。”少女拉起她一手,把东西搁进她掌心,又冲她点点头,就旋身跑开。

虽然老七太久没见过,也没再摸到过这些冰冷奢侈的石头,但还是一摸便知,这是真正的钻石,每一颗都是。她抬头望向那少女跑进的地方——怀雅堂。

“谢谢,谢谢你小妹妹,老天保佑你。”老七趴在那儿磕了一个空头,把镯子重新包好塞进怀中,摇摆着立起身。

朔风一阵紧似一阵,老七顶着风走到一个黑处时,就在墙根里升起了一条影子,拦住她,把手伸过来。

老七手中的手炉“哐啷”一声就掉落在地,她一下子护紧胸口和藏在里头的镯子,挣扎着小声道:“虎哥,虎哥,我准不食言,分给您一半,可东西必得我拿着才行,咱们一起去当铺换钱。”

虎哥粗声恶气道:“谁拿着不一样?交出来!”

这一位“虎哥”就是梦乐院的男掌班,上一次老七来槐花胡同送白凤出阁,跟从看管的人就是他。也正是由于那一回见识过白凤的豪阔出手,他便以为倌人们人人皆如此。因之老七在困窘中提出来此地为白凤募化,他便一口应承,但定下了条件,不管老七讨要到什么,自己都要对分。可没料到在寒风里空等了这许久,竟无一人肯解囊相助,最后才有个小女孩塞给老七些什么。虎哥又冷又饿,又生气又失望,就改了主意,只准备将这仅有的一件宝物据为己有,才好补偿这一回奔波之苦。老七在虎哥手下做生意已久,深知其贪婪冷血,一见对方这般急不可待的样子,就猜到他已绝不肯再将所得之物留给自己一半,而这只镯子就是白凤最后的希望,所以也绝不肯放手,拼命撕扯。

虎哥恼怒起来,挥出蒲扇般的大手就甩了老七一巴掌。老七却仍将两手交抱着胸口,虾弓起身子哭道:“老虎,憨奴和凤姑娘前前后后为你赚了多少,你拍着心口想想?现在凤姑娘卖不出价儿了,你就连一口凉汤也舍不得给人喝。可这不是你的钱,是凤姑娘的钱,是我替凤姑娘讨来的活命钱,你抢的不是钱,是凤姑娘的命,你也别太贪了!”

老七早就在窑子街饱受打骂,所以一见到虎哥便瑟瑟发抖,从不曾有过反抗之举。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虎哥被自己养的兔子咬了,愈被激发出凶蛮本性,直接揪住了老七的头发就往后墙上撞去,“操你个小婊子,还学会和老子顶嘴了!他妈的就是贱,不把你打服气,你还不认得你虎哥了……”

他一边骂,一边不停手地把老七往后墙上撞,等他发现老七不再发出任何声息时,已经太晚了。虎哥张目一望,见远远地已有几位客人成群说笑而来,忙把手伸进老七的胸脯里一搅,捞出那包着镯子的绢包,拧身就跑。

老七似个米袋子一样一头倒地,手炉里撒出的炭灰一呼一吸地熄灭了,却有一点儿又一点儿晶莹闪亮的什么,如珠宝从半空中飘落。

下雪了。

客人们走到这里时停了一停,很快,大家就惊呼起来。

雨竹回到了怀雅堂的走马楼西厢房,叫小厨房送来了几碟点心、一盏燕窝吃过,便就在镜前卸除晚妆。她摘下耳边一对金镶玛瑙绿松石的牡丹蝴蝶耳坠子,提溜在指间凝神细瞧,“这还是白凤办出阁酒那天,我从她宝匣里取得的一件旧物呢。唉,算算也就不过半年前,一般的王孙公子、豪商贵戚轻易都挨不着白凤的边儿,她身上随便一个物件都够那些个卖菜拉粪的挣几辈子,弹指间,却沦落到要被这帮人挑挑拣拣,还入不了人家法眼,连自己的三餐温饱都无以为继……”

雨竹幼态十足的五官和脸盘上浮现出极不相称的苍凉之感,她叹口气,将那耳坠递过一边,“翠翘,替我收起来,以后不戴了。”

“是,”丫鬟翠翘将耳坠接来,收入了一只大妆匣内,“姑娘,人各有命,你也别太伤感了,省得夜里头想东想西的又睡不好。明儿下午还一趟堂差,眼圈黑了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