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动心(第2/3页)
他为报仇等待了四年。
那四年让他从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一身的刺,一身的伤。表面上伤口都痊愈了,实际阴雨天时全身许多处的骨头都跟着作痛。难过时也再无父母亲人可以依靠,他只剩下自己了,一切事情都凭他自己计划决定。
季别云终究是惜命的,在目的达成之前他不敢死。
他逐渐冷静下来,随即听见纸张被揉作一团扔开的声响。
观尘在他身侧道:“你想要罪证,自然还有其他办法。睁眼。”
季别云睁开眼,就看见观尘拿起桌上的笔,重新铺了一张纸。
僧人垂首提笔,一边写一边道:“民心短时间挽救不回来,那便去找为官之人,即使充州城内官官相护,周边也还有县城。左右你是四品的中郎将,又是圣上亲封的宁远将军,要学会恩威并施,刚柔相济。”
观尘写字时与平日里判若两人,周身的锋芒气势从那层无欲无求的壳子里冲破,笔锋在纸张上闪转腾挪,两行笔走龙蛇的字很快显现出来。
——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
这句话季别云曾在书中读到过,如今瞥了一眼便明白了。
若这一次充州刺史没有与御史台产生矛盾,很可能会继续在这一方土地上为非作恶,直至擢升至京,继续祸害更多人。清白之臣终将因清白而与得道奸臣势不两立,从而遭谗获罪。
但凡心中还有道义的为官者,想到这层时只会觉得胆寒吧。
而充州官员若此时还不肯站出来,那这两句话以后还会继续应验。
观尘要他去点拨充州官员,这一层是恩亦是柔。至于那些本就不干净的县令,便以他宁远将军的身份施压,是威亦是刚。
季别云思绪转得飞快,却愈发心惊。
平日里,观尘在悬清寺只钻研佛家典籍吗?那又为什么竟懂得权术计谋?
他定了定心神,道:“我这就让人出去探查,不提圣意,只撬开那些县令的嘴。若得了一两句真话,开了一道口,百姓自然就不再躲避了。”
脚步匆匆走到门边,季别云又倏地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观尘。
观尘之前说过还会帮他的忙,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他心中感动,但又说不出其他话来,自己已经欠了观尘太多了,想要还清或许要等到下半辈子吧。
或许一句谢谢不足以说清他的心情了。
他纠结着迟迟没开口,观尘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将新写的那张纸也揉成了一团,语气无奈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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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别云很快交代了下去,他无事可做,又不愿煎熬干等着,索性躲进柴房里,盯着四处的血迹发呆。
这间柴房已经变成了刑房,谷杉月和被擒的刺客都被转移到了其他房间。
那刺客在此处被用了不少刑,现在只剩一口气吊着,却什么也不愿说,此时正在旁边的房间昏迷着。
没过一会儿观尘也进来了,在他身边站定,也学他靠着墙。
季别云头也没偏,闷闷问道:“你算算,要等多久才会有消息?”
观尘答道:“最快今日,最迟不出三日。”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显得有些无力。
“方才写的那两句话……你一个和尚还看术势之书,打什么主意呢?”季别云半开玩笑道,“难不成悬清寺也尔虞我诈?”
“施主说笑了。”僧人答道。
门外有不少士兵守着,这间屋子墙壁和门窗又都薄。为了不被听到,季别云转过头去,放轻了声音问:“喜欢权力?”
观尘一派坦荡,“不喜欢,只是少时看的书比较杂。”
季别云又将脑袋转了回来,继续盯着地面的一片血迹。
“其实你当个和尚挺可惜的,”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若是还俗后走仕途经济这条路,必将前途无量。能看清时势,性格又沉着冷静,不像我常常意气用事,论入仕你比我适合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观尘忽略了前面那些话,只针对最后一句答道:“施主何必妄自菲薄?”
这是在跟他装傻呢。
季别云品了品那声“施主”,忽的发现只有旁人在场时,这和尚才会捡起这些客气疏远的称呼。他没来由地一阵开心,也不计较对方跟自己装傻了。
“嗯,”他漫不经心道,“是我妄自菲薄了。”
“其实意气也不是件坏事,若心中一潭死水才是可悲。”观尘顿了顿,“你还是这样更好。”
季别云看过去,“我哪样?”
观尘看着少年眉目间的神采,没有立即回答,却在心中想了许多。
季别云就该是稚气、无畏的鲜活模样,可以做天上一片自由自在的云,也可以化作疾风骤雨落下来,淹没一切。不应该被黑暗吞没,被罪恶压着,难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