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2/4页)

她立在何处,便何处是春天。

她回过眸来,静静睇望于他。这一月来,他的伤似是好了又似是没有,外表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大碍,面色却有些苍白。一双眼亦是遍布血丝,显然几日几夜也没睡好。

心底忽生出疲惫之感,她终究松口,漠然点了点头。

桓羡只觉心似被人攥住,呼吸微微不稳。

“那你还会回来吗?”他竭力平静着语气问。

她摇头,不再看他,而是将脸转向了东边的方向。

她打算先去华亭看看莲央的墓,随后便前往西北。

尽管这几个月来西北都无一点消息传来,连北府军的大部也被召回,只留小部分仍在西域及凉州寻找,但她仍旧心存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万一,人还活着呢?

她没有脸再同他破镜重圆,但他是生是死,她都须得要一个答案。否则,她余生也不能平静。

落花簌簌,四下里静默无音。她仍是个不想理他的态度,桓羡只觉心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似又裂了开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他又想起在秦州的时候,她曾经问他愿不愿意抛下一切和她去贺兰部,当时的他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了,而今,竟是有些后悔。

如果那时,他真的和她去了贺兰部,他们还会走到今天这个相逢陌路的地步么?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可惜现在,就算他愿意抛下一切和她一起离开,她也不会再接纳他了。

但也许,几年之后,她就能释怀了呢?到那时,他是不是还有机会拥有这一轮月亮?

纷纷心思都似转瞬,他深吸一气,上前轻轻拥住了她。

“妹妹。”

他将脸轻轻贴在她耳畔,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哽咽。

“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同她道歉,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

他想他终究还是后悔了。后悔这么多年的刚愎自用,这么多年的步步紧逼。纵然谢璟不是他害死,可若当年他的手段稍稍温和一些,她或许未必会把这一切都怪在他身上……

薛稚没有反应。

她就如一尊泥雕木塑任他拥抱着,清波流澈的眼中静水无漪,双手垂在腰侧。

时辰将至,纵使心里不舍,桓羡也不得已将她放开。任重被放出来的青黛与木蓝将她扶至车上。

车帘垂下,马车启行,于杨柳春烟中辘辘远去。桓羡目光不舍地追随着垂下的车帘,然而自始至终那道帘子都未被掀开,她也自始至终再未看他一眼。

当日九华台上,那句“被你看上一眼都觉得恶心”竟成了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车马已经走远,远处的华林园中春明景淑,百花争艳。

一切都是美好的春日中景色。可他知道,他的春天,从此刻凋零了。

——

四月,初夏里时节,薛稚一行人到了华亭。

循着桓羡给的线索,她们终究找到了清水村。

十数年前的那场饥荒带来的后遗症已经过去,整个村子已经重新住满了渔民,唯独村口大槐花树下的那户人家是空着的,树下是两座修砌的新坟,墓前摆满了玫瑰。

当年名动京华的枕月楼花魁最爱玫瑰,这并不是秘密。

那两块墓碑上,一块写着“济阳江氏男江澜之墓”,另一块则写着“陈氏女之墓”。原来桓羡命人来安葬时,曾找当地的县令调查过,然而事情毕竟过去了二十多年,有关清水村的户籍资料已遭虫蠹,就连这户人家也易过主,又因修坟之事被官府迁走。他们最终只查到前户住在这里的人家姓陈。

江蓠,是她顶替的江氏女郎的名字。

师莲央,则是当年入教坊时鸨母取的名字。

那曾经名噪一时的花魁娘子,有一颗像蝴蝶一般自由而伟大的灵魂的孤女,终究是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许是因为梁王不久前才来修缮过坟墓,墓前干干净净,并无什么可祭扫的。薛稚最终取出过来时择的芦苇,将那些已经凋零的玫瑰花扫至一旁,将芦苇摆了上去。

脑海中浮现出一段话,是当日在枕月楼中莲央同她说的。她喜欢芦苇,芦苇韧如丝,她喜欢它的气节。

彼时的莲央还同她开玩笑,说他年死了,就用芦苇来祭奠她。玫瑰太珍贵了,芦苇遍地都是。

薛稚不会想到,这番笑谈,竟然一语成谶。

离开清水村的时候,华亭县的城门外张贴出告示,被关押在监狱的陆氏叛党以及雍王等乱党已于五日前被处决。

而因陆氏倒台,竟牵扯出不少陈年旧案。其中一桩便是昔年担任陆升副手、时为工部侍郎的薛况的案子,经御史台查证后,证明当年的河堤工程乃是陆升中饱私囊,致使河堤质量不佳被洪水击溃,事后,却令薛况背了黑锅。

此次既然查清陆氏罪状,自然也就一并为薛氏翻案,恢复其名誉,追赠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