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3/4页)

人群讨论热烈,争颂天子贤明,薛稚坐在车中,定定听了一会儿百姓的讨论,心想,这算是他的补偿么?

虽说父亲已死,这点安慰也仅仅聊胜于无,但他不可能对父亲有什么感情,他这般做,是因为她么?

这时,去城中买干粮的青黛去而复返,问她:

“公主要去陈郡吗?”

桓羡给她派了侍卫和车夫,依她意愿,只将她送到目的地便可遣回他们。彼时薛稚一心想要离开,担心他会反悔,加之并没理过他,等同于默认了这一件事。

她摇头:“我没脸去见伯母他们。”

她心思还落在方才的平反事上,神色复杂地朝京都的方向望了一眼,道:“走吧,我们去西北。”

——

叛党既除,建元九年的大事就唯剩下那一件,六月,当薛稚的车驾走至秦州的时候,京中正式颁下诏书,将于七月初一日,率文武百官,尽迁洛阳。

早于建始六年就开始修建的洛阳宫阙已经修建完毕,只待它的真龙天子入驻。这件事,是从陛下登基之初便曾提上议程的,如今朝中反对迁都的江东士族尽已凋零,多是近年录用的寒人与北方士族,因此诏书下达后,连一丝异议也不闻。

迁都前夕,桓羡去了崇宪宫。

何太后已经病得很重,只怕不能跟随迁往洛阳。而她若身死,碍于做给天下人看的孝道,他还得留下来治丧,迁都之事,也就只有延后。

她是心病,自从被陆韶告知儿子死于养子之手后就病倒了,尽管当日有何令菀力证凶手并非是桓羡,此后桓羡也没追究过她当日被叛军利用的责任,但她仍是病倒了,从此锁宫不出。

而这期间,桓羡除却派遣冯整去看过两次,过问了病情,加派了照顾她的御医,自己却是一次也没去过的。

甫一进入寝殿便闻见中药浓重的苦涩气息,虽是炎炎夏日,殿中却氤氲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阴冷。

湘帘垂地,炉烟不起。

何太后气息奄奄,正倚在床上由侄女喂药。见他进来,面上虚弱地牵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三郎竟还舍得来看母亲。”

他没理会这位养母的嘲讽,只问何令菀:“不曾按时服药吗?太后的病为何总不好。”

何令菀心中微恼。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

这话自也不可能说出口,正斟酌着欲答,何太后却道:“阿菀,你下去吧。”

“我有话想问三郎。”

知道太后要问什么,何令菀眉目间掠过了一丝担忧,终究只得行礼退下。桓羡则微微蹙眉:“母亲想问什么。”

母亲。

何太后微愣。

她已记不清他上一回唤她母亲是什么时候,却无比清晰地记得,他浑身是血地跑到显阳殿里唤她的第一声母亲。那一日,距今也已十一年了,可她却从没能看清这个孩子的内心。

何太后艰难支身,浑浊双目,一遍遍打量着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养子,想从他冰冷的脸上窥得半分担忧的神色,终是枉然。

太后最终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希望你就不要再瞒我了。”

“我只想问你一句,珹儿的死,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桓珹。

想起那具冰冷冷泡在池水里的尸体,桓羡眼中波澜不惊。

“不是。”他淡漠地道,“我路过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桓陵推下去了。”

“你……”太后一口气猝然急促起来,惊怒地目视于他,“你既在,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救他?”

“我为什么要救?”桓羡挑眉反问,“当年,桓骏那老畜生把我们母子丢在漱玉宫的时候,身为皇后的您,有管过我们的死活吗?还是说,我母亲病重也请不来的御医,冬日里劣质的炭火,夏日里发馊的吃食,就是您身为正妻嫡母对我们的照管?”

“您还记得我为什么学医吗?我一个堂堂皇子,竟要学这些被世人认作是‘小道贱工’的东西,长到七岁都没有名分,要被桓陵和你儿子的仆人肆意欺辱。那个时候,你又管顾过我们吗?”

那些卑贱不堪的过往,他原以为他全忘了,然而此时面对太后的质问才发现,他竟记得如此清楚,就像是刻入骨髓一般。

同是庶子,桓陵这个野种都可以随意欺负他们母子,桓珹身为太子,他的仆人都敢欺负到阿娘身上。

那个时候,何菁英是最该管教他们的人,可她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只因阿娘是乐工,而他是乐工之子,老畜生不喜欢他们,她也就不敢管。而现在,却要从他这个曾被她瞧不起的乐工之子身上索取亲情,桓羡只觉荒谬到了极点!

他人生的前十七年里,就唯有祖父与栀栀对他释放过善意。何菁英凭什么觉得,他会在意她?

何太后已因伤心与气愤浑身乱颤,形如枯死瓦菲的脸也变得通红。桓羡又冷笑:“再说了,您又伤心什么呢?他的仇,我不是早就替您报了吗?桓陵就是我杀的,是我让他的猎犬发疯咬死了他,您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