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宴上的王孙坐了三大排,唐荼荼一个也认不得,如果不是纪贵妃下毒,别的她就想不出了。
她摁着脑袋,一脸苦相,晏少昰心里不得劲:“多想无用。宫宴上伺候的全抓了,一时半会儿还没审出东西来,再审三天,看看能不能撬开嘴罢。”
“……全抓了?”唐荼荼悚然:“怎么审?把可疑的、不可疑的、好的坏的全放一块硬审……熬刑么?”
重阳宴上的宫侍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加上管香的、管礼器的、内务府的,这一下不知得连带多少无辜。
“你们怎么能……”
唐荼荼张嘴想说什么,又一时失语,什么也没说出口。
有罪的受刑不冤枉,没罪的,全看谁命硬能熬得住。
她心里堵得慌,索性避过脸不看他。望着初升的朝阳,又露出昨晚一样的神色来。
就是那种“我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封建落后愚昧无知的鬼地方”的神色。
晏少昰来前还等着她发火——费劲做了个放映机,赏赐还没拿着,差点连人也折进去,她爹哭得涕泗横流,难堪至极,跪在人前求了又求才保下她。
她有理由发发火的,如此情绪平平,反倒叫人不安。
她身上那股精气神儿散了,前阵子言之凿凿说“我请你全家看动画”,说“这放映机有划时代意义”的那个光彩夺目的姑娘不见了。
因为从父皇到他,全让她失望了。
晏少昰不愿往下想,念头一动就拿别的想头盖住了,太医说忧思伤神,他不愿多想,却盖不住。
这一夜,有脱离他掌控的心思破土而出,从殿上看着唐荼荼狼狈应对开始,到遍眼找不着她,再到接到皇嫂的口信,说太医诊她如何如何……
宴上大乱,他有太多事儿要忙,却始终绷着一线。
晏少昰鬼使神差般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几句话道破所有筹谋。
“眼下,分三头在查——一头是锦衣卫盯着各王府,和京城六大营动向;其二是搜罗宴上宫侍口供,从内务府操办宴会的人开始查,这香牵涉甚广,破案得快,不审不行。”
太子要是在这儿,怕是会一脚踹过来。
晏少昰:“下下策才是查贡香。”
“宫里每日用去的香料不下百斤,皇商贡上来的香品有三十余例,其中单香少,调和香多,里头的辅料药材不止一百种,太多了,要查入库出库时间,找调香师一样一样地试方子,看看是哪种香、哪种辅料里下了毒,是哪家香商贡进来的,起码需要十日,费时又费力。”
所以只能审。
他掰开了揉碎了说,盼着她能听明白这大道理,学着用上位者的眼光想事情,压过私情,知道仁不当政,知道心慈无以治国。
唐荼荼眼睛又回到他身上,关注点却明显偏了:“每天一百斤香?!那群娘娘每天吃的蔬菜都不定有一百斤!”
宴菜她看过了,娘娘们吃的全是做出了花儿的鱼鱼肉肉,吃几口就饱了,蔬菜那全是摆盘用的,就可怜几片。
晏少昰:“不止妃嫔用香。四门、前三殿、后三宫与东西六宫,主殿上的香是不能断的,还有各宫的小佛堂,各家焚香熏衣、香汤沐浴,全是花用。女官和宫婢之中还时兴口嚼沉香、麝香,一开口,吐气如兰。”
“麝香不是雄鹿的那什么么?”
唐荼荼脸皮抽跳一下。
她一怔,有点惊恐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怕毒香入脑伤着了自己面部神经,要是成了面瘫也麻烦。
“你……”
晏少昰看她两手一通揉,滑稽又逗趣。
他“你”不下去了,脸上冰消雪融,露出了从昨晚到现在的头一个笑,也沉沉呼出了头一口顺畅的气,如释重负地在石桌上坐下了。
身上的公服哪还是昨夜绸光灿明的锦袍?褶着皱,下摆沾了灰,是他身上很少见的狼狈。
朝阳爬上来小半边,和煦的暖阳照得晏少昰也有了困意,刀削似的颔骨卸了劲,整张脸轮廓柔软下来。
唐荼荼:“我爹呢?”
“比你清醒得早,没什么大碍,礼部忙着善后,忙活完得到晌午了。”
唐荼荼闷沉沉点点头,提不起力气来想后事。她胳膊腿还软着,多少年的军姿也站不直了,有点驼了背,撑着石桌站在那儿,跟二殿下一起看朝阳。
“你为何鼻子灵?”晏少昰问她。
一眨眼的工夫没听着声儿,他立刻补上:“说实话,别拿鬼话忽悠我。”
唐荼荼不太自在地舔了舔唇,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含混一下就过去了。
“我们那时候,有丧尸病毒……前几年防护不到位,死了很多人,不能埋,只能就地焚烧……烧完了会有味道,消个毒,再拿香气盖一盖……慢慢地鼻子就敏感了。”
消毒剂做出了几十种味道,清新的草莓芒果柠檬薄荷味儿底下,盖着的全是尸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