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2/3页)
晏少昰做梦也没想过,会是这么个回答。
一整晚没沾枕的后果到底凶悍,他晕沉沉的太阳穴上猛地敲进一根钢钉来,晏少昰负在身后的手指疼得一蜷。
他问得随性,闲唠着,便没防备,这一下疼得扎扎实实的。
——鼻子灵,因为闻过的死人味多。
晏少昰探究过好几回她口中的末世。
她嘴里那个末世,吃不饱,穿不暖,总是大涝接大旱,有匪夷所思的武器——她忌讳说那个时代,只言片语中,透出来的细节全支棱着,融不到一块去。
听来,便如普普通通的天灾人祸,跟“某年某县志:大旱,饥荒,民不聊生”一样,寥寥几句,扫一眼就不值得再看。
他对她那个“末世”所有的印象,都是从她身上窥得的片缕。
这丫头不通达人情,还有赤子一般的天真,守着拙诚,不事巧伪,博闻强识,好胜心全长在合适的点儿上,该出头时出头,不该出头就缩着,从不逞强好胜给人添麻烦。
那些火场里救人、杀贼的英武事迹,好像全是被逼到绝境、爆发出一股神力的巧合,莽劲当头,像个热血上脑的小傻子。
她就像是一个被当权者保护得严严实实的精学博士,小时候埋头读书,大了埋头做研究,生着一身自己也搞不明白的、糊里糊涂的力气,揣着一肚子善念和慈悲,好像没正儿八经地吃过苦,一点也不像在乱世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
直到此时,晏少昰方知自己想错了。
她以前,过过多少这样的日子……
唐荼荼坦白完了,他又不出声了。
唐荼荼想说,殿下要是没事我再回去睡会,我还没洗脸呢——才刚张嘴,一个字都没发出来,便觉头顶一沉。
晏少昰一只手摁着她的脑袋,往自己胸膛上贴了一贴,用了些力气。
他胸腔里有个地方,断了供血似的紧缩成一团,又在苏醒的这阵疼里慢慢舒展开。
丢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归了位。
房上的、树上的、廊下的、近处站着的影卫全倒吸了一口气,在年侍卫直眉瞪眼的手势比划中,各个意思意思扭了个头,又耐不住心里痒痒,偷悄悄窥视起来。
“殿、殿下……?”
唐荼荼反应空前迟钝,什么旖旎什么温柔都没察觉到,她只觉得自己鼻梁被压歪了,苹果肌被压平,脑袋顶上盖了个五指山,而那五根手指丈了丈她的头围。
她听到头顶的声音:“此事,是我对你不住。”
唐荼荼:“噢……”
贴着的这胸膛,心跳声平实,唐荼荼忍着头晕,没不识抬举地搂上去,刚才没什么光亮的眼睛却立马灵动起来。
“加钱!这回没个两千两我得造反。”
“行,这个月的俸钱发下来全给你。”晏少昰又笑了声:“再睡会儿罢,睡醒送你出宫。”
有了这位爷发话,唐荼荼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时都半中午了。她在这间贴满了百家先贤画像的书房里,睡得前襟大开,还当着孔孟老庄的面儿换了身衣裳。
芸香送她到了东华门门口,终于跟唐老爷碰了头。
父女俩沉默对视。唐老爷眼角的泪辄印都没干,他看见闺女,又抬手重重抹了把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唐荼荼舌头发僵,含含糊糊应了声,小心观察着她爹的脸色。
他上马车时一趔趄,被车辕绊着了,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唐荼荼神思不属的,反应慢了,伸手一捞没能扶住,吓得血压都噌噌上来了。
“爹!”
在宫墙脚下等了一宿的车夫不会观人脸色,咋咋呼呼的:“老爷急什么!崴脚了没有?慢点慢点,转转脚脖子,我给你拿个凳。”
一路上,唐老爷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失魂落魄的,一直望着皇宫方向。
这京城中最高规制的庞然大物沐浴着天光,在中城十二坊任何一处都能看见的太和殿殿顶,灼灼晃着眼,那是仿龙鳞制的、金灿灿的琉璃瓦。
直到拐进巷子口,看不见了,唐老爷才收回目光。
唐荼荼预想中的情形全没来,爹没有问她到底是谁,没问她从哪儿来,只问昨儿后半夜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头还疼不疼,哪儿不舒服再请大夫来家里瞧瞧。
唐荼荼提得老高的心颤巍巍落回去,后背的汗慢慢被衣裳吸干。
是我想多了么……
临下车时,唐老爷才深呼口气,拿帕子抹了把脸,抹去中年男人的疲惫,露出跟往常下了值一样的解在模样。
老管家欢欢喜喜迎上来。
“老爷小姐回来啦!哎呀可算是回来了!夫人昨晚上就说眼皮子跳得不行,坐立难安的。分明坊门都关了,非让咱家留着门,怕老爷半夜回家。”
唐老爷笑哈哈听着,过二门时,低声与荼荼道:“回去别与你母亲说,就说宫里一切都好,别让你母亲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