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秒……两秒……三秒不到, 已经到达滑道弧形底部,凌放下沉加速——
到达滑道末端,后蹬——
起跳!
在这个至关重要的起跳时刻, 跳台左侧腰部位置的教练台上, 两位中国队教练脸色凝重。
叶飞流瞳孔黝黑深沉, 面部肌肉线条紧绷得像刀刻。
今天的风强度大,风场复杂, 天气又冷得超乎预期, 不能让穿着薄薄一层跳雪连身服的运动员在跳台顶上等太久,零下三十几度的低温会让身体迅速失温, 哪怕叶飞流和凌放之前多次试验冬季极限“待机”, 心里有底,物理机能也难免受到影响。
况且,这种情况下, 八分在天、二分在人, 谁又说得清哪一阵才是好风呢?如果选个风力减弱的安全窗口期, 那没准就会因为逆风承托不如别人稳而失去技术优势, 可如果选强逆风突出凌放的高曲线优势,又有着相当的危险, 全程动作都很容易变形。
既要周全妥帖, 还要抓住机会, 鲁莽会败, 犹豫也会。
这就是跳雪教练的难处了。叶飞流就好比是一线阵地指挥官, 全权决定时机的选择,也全权承担决策的责任, 身后的方唐只能给出简短的建议, 上教练台前叮嘱他的孙总教练也只能给出个大方针, 甚至在出发前一刻他和凌放之间也没有交流途径,全凭个人的经验、判断,和对徒弟的了解。
在这样的压力下,叶飞流用了四分半钟,最终挑选了这么一个逆风方向比较正、风力企稳的强风时机。
手中指令旗一挥,跳台顶端的身影立即俯冲而下。
给了出发指令后,叶飞流的目光放松了些,眼睛只是跟随着高空中的徒弟,准备画出漂亮洒脱的飞行曲线。
选风的时机是他的事情。松手之后的事,交给凌放自己。
方唐心态没有叶飞流这么洒脱,他直到看到凌放高速起跳、身体上抛路径高、方向正,没有受到强风影响,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马上,这口气又堵在了嗓子眼儿。
风场骤变。
高空中,凌放即将抵达跳跃曲线最高点。索契跳台本来就陡峭,凌放又轻,此时,他距离着陆地面的实时高度达94米!
风是变幻莫测的。
气象学这门发展多年的科学,至今依然受困于变化万千的自然地理、气流、星体自转、水汽影响等条件,达不到真正的精准。时至今日,最好的局地气象预测系统——欧洲中期天气预报中心ECMWF的那套模型,也就是大部分国际A类赛事使用的天气预测系统,都只能达到预测局地区域天气70%左右的准确率,其中最主要的指标还是气温和降水,风向风速在其次。何况,尺度越大,“中标”概率自然越高,对于一座地理概念上很小的跳台,极难达到准确预测。
作为一项奥运级别职业体育运动项目,大部分世界级跳台滑雪场地依赖的后端信息技术处理平台都很先进,可以达到一定的模拟、预测功能,但前端实时感知设备和十年前区别都不大,主要还是近地面加装传感器,空中采用结合气象云图分析、天气气球收集数据这一套。
作为高空高速的精准项目而言肯定是不够用的。跳雪从业者们都清楚,场地风场图都是参考,做决策前都只能预计情况不发生180度的大变化——起码,不要在运动员在天上的时候发生。
然而它就是会发生。
叶飞流和方唐面前的风场图一时间红绿交错,实时风速数值变化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出了bug,如果叶飞流没看错,甚至有一瞬间,场地实时风速超过五级,而雪上加霜的是,屏幕上超过一半的、密密麻麻的旗状风向标识,直接调转了方向!
凌放是全场最后一个跳的运动员,教练台上没有其他队教练,除了叶飞流他俩,只有几位场地工作人员。一眼看到实时屏幕,有人下意识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高空之中,风向骤变。
在毫无凭依的空中抛物线制高点遇见了这种情况,没有任何人能帮到凌放。
他还在动作变化的最紧要关头,马上要换俯冲动作,任何些微的变形失误,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凌放是对这一切最先察觉的人。
高速飞行中,他身躯的每一寸都正面对着很高的空气张力,此时此刻逆风忽然改换,风速还这么高,在他而言,就像是有一只冰冷的大手,在他变换动作的关键时刻,从身后猝不及防地狠狠推了他一记!
几乎立刻就要把他从预定抛物曲线中推开。
对于各种突发状况,每位运动员都做过设想和练习,不过这就像进鬼屋明知会有人吓自己,看到还是吓一跳一样,很难避免应激反应,而且他还直接遇上了彩蛋级别的突发状况。
好在凌放的头脑保持着绝对冷静。虽然骤变突至那一刻,他身体也僵了一瞬,立刻知道不好——虽然可以稳住身形确保安全,但是成绩恐怕也就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