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霜降(第11/24页)
她也是随性游玩,便点了点头,两个人皆是身手矫健之人,不多时就攀到山巅大石之上。放眼望去,只见触目可及,红尘滚滚,洛阳城池,依稀可见,只是四面城门紧闭,城墙之上旌旗招展,似乎隐隐可闻金戈铁马之声。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1]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起这句诗来,并未说话,不料她忽然轻声念道:“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2]
他不由望了她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尽知对方心中所思所想。他想到了李太白的这首诗,她也想到了。此时两人一望,便似有千言万语,却尽皆不必说了,只闻秋风阵阵,吹得那竹叶簌簌作响。
过了好久之后,她才笑道:“若有一张琴,今日可鼓一曲。”
他也笑道:“今日虽无琴,但我携了佩剑,若是校尉不嫌弃,我可为之舞剑器。”
两人皆想起当日在并州城中,他冒充崔公子,与她一起弹琴舞剑,诛杀孙靖所遣的那十二个金甲武士之事来,不由心中俱是甜蜜。
她笑道:“皇孙既有兴,那便舞吧。”
当下她在大石上坐定,他执了佩剑,在山石上舞剑,只见寒光凝眼,剑气如蛟,吞吐气象,直舞得竹叶萧萧而落,风声过耳如利箭,天地便似也为之变色。
一舞既罢,她不禁拍手叫好,说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真本事,当日在韩立府中,只怕你连三分本事都没用出来。”
他今日这套舞剑,亦觉得酣畅淋漓,十分痛快,便执剑而笑,说道:“彼时不过要杀人,何必全力以赴。”
说完还剑入鞘,坐到了她身边山石之上,笑道:“那天你弹着琴,唱着歌,真是好听,我一直想,若是哪天能再听你唱一首歌就好了。”
她也甚是大方,说道:“今日你既然舞剑给我看,那我也唱歌给你听。”说毕,便曼声清唱了起来,李嶷凝神听去,她唱的乃是一首小曲:“杏花天,疏影窗,轩外几杆幽篁。调金弦,折柳送,人谁不知离伤。”曲调却渐渐至悲壮感伤:“儿郎,振甲至辽西,枕戈且待旦,胡马鸣萧萧,朔风吹铁衣,照我心彷徨,不知金闺人,泪有几多行。”
一曲既唱罢,她却久久不语,过得片刻,方才勉力笑道:“我的母亲,本来生在中原,但嫁作征妇,跟着我父亲戍边。这首小曲,就是我年纪幼小的时候,听她无意中哼唱的。”
他知道她母亲原是娘子军中人,早就战死在营州,见她如此感怀,不由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并没有挣开,反倒怔怔地出神,过得片刻,方才道:“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一个愿望,哪怕以战止战,也希望这天下终有一日,能得太平盛世,可以让天下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可以让敌人不再敢犯境,可以让征妇不再泪有千行。”
他静默了一息,想到庾燎被陷在泥沼中的那三万大军,如何哀号着死去;想到凉州被焚,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想到兵不血刃夺下建州,终于保全一州黎民;想到这一路征战厮杀;想到远在成州率大军血战的裴献……这么多人牺牲,这么多人死去,只因为孙靖想要谋夺权位,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说道:“会有那样一天的。”
她沉思良久,忽得道:“袁鲜既落入你手中,你必有法子拿下洛阳。”
他怔了一怔,她问得坦率,他也就坦率点了点头:“不错。”
她不徐不疾,口齿清楚,声音动听,便如一只黄莺一般,说道:“我要洛阳。”
他不由挑了挑眉:“洛阳为东都,你难道要仗着兵多,与我在城下一战?”
她说道:“你我同为勤王之师,洛阳在谁手中,难道不一样吗?”
他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洛阳在我镇西军中,实乃一样。”
她并不气恼,反倒徐徐地道:“殿下,我与你打个赌吧,若是我赢了,定胜军全力襄助你攻城,但事成之后,洛阳归我,我也不白要你的彩头,定胜军会把建州还给你,你有了建州,也好策应裴大将军。若是我输了,定胜军仍全力襄助你攻城,事成之后,洛阳归你,我还是会把建州还给你。”
他仔细想了想,建州位置比洛阳要紧太多,尤其扼并南关,如果在定胜军手中,即使裴献在陇右得胜,但只要定胜军扼住并南关,裴献所率大军仍旧无法南下洛水,自己孤军在此,若不得裴献大军会合,实在是太危险了。既然无论输赢,定胜军都会将建州拱手相让,自己又何妨一试呢。
当下他心下大定,便问:“怎么赌?”
她言笑晏晏,道:“你闭上眼睛,我从一数到十,若是在我数到十之前,你睁开了眼睛,便是你输了。若是我数到十,你还没睁开眼睛,那便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