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劫(第4/5页)
笑过之后,他依旧瞪着沈之恒,瞪了好一阵子,末了,他扭头说道:“桂生,给他一碗水,用铁碗,别用瓷的。”
李桂生找了个小搪瓷缸子,给了沈之恒一缸白开水。沈之恒将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搪瓷缸子从栅栏间递了出去。
探照灯并未熄灭,一个小时后,沈之恒解开了领带以及衬衫领口,并叹了口气。
厉英良非常珍惜沈之恒流露出来的这点狼狈相,为了进一步的刺激沈之恒,他让李桂生端来了一份高级饭菜,饭菜是新从馆子里买来的,色香味俱全,一样一样的摆在托盘上,通过小门送进牢房。厉英良站在一旁,要看沈之恒面对美食,会是如何的天人交战。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沈之恒见了饭菜之后,竟是立刻后退了一步,像是猝不及防,被饭菜吓了一跳。
然后他就和饭菜保持了相当的距离。据厉英良观察,他对待食物的态度,不像是绝食者常有的克制,倒像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饭菜放凉了,端出去,厉英良让李桂生从食堂里拎来了二斤生牛肉。生牛肉红鲜鲜的,被他扔进了牢房里:“这儿没有活人给你吃,吃点生肉凑合一顿吧!”
沈之恒垂头坐在墙角,手臂架在支起的双膝上,他把脸埋进了臂弯里,没有反应。厉英良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失望,还是应该松一口气。他之所以对沈之恒念念不忘,完全是因为沈之恒疑点重重,有妖魔鬼怪的嫌疑;然而依着本心,他其实更希望沈之恒只是个普通的人。
是人,是租界里的富豪,是社会上的名流,是和他势均力敌的同类,是他可击败和征服的对象。他又不是道长天师,降服一只妖怪不会给他任何快感,他所追求的,乃是人世光辉。
很矛盾的,厉英良继续观察着沈之恒,正当他想下令将那块牛肉取出来时,黑木梨花到来:“厉会长,机关长回来了。”
厉英良立刻做出惊喜表情:“哎哟,太好了,我这就上去迎接。”
黑木梨花笑道:“不必,机关长已经亲自下来了。”
走廊里响起了一队足音,整齐划一,由远而近,让沈之恒也抬起了头。厉英良终于关掉了一盏探照灯,让他的眼前暗了些许,空气似乎也随之清凉下来。
他此刻是真的饿了,饿得好像胃里着了火,烧得他昏头昏脑。走廊里咔嚓咔嚓的响了两声,是厉英良和黑木梨花一起打了立正,而在“机关长”的问候声中,有人停在了牢门之外,正是横山瑛。
横山瑛戎装笔挺,彬彬有礼:“沈先生,你好。敝姓横山,横山瑛,是本机关的机关长。”
沈之恒站了起来,力气是有的,虚弱的是头脑。恍惚着向前走去,他一方面想着如何与对方谈判,一方面又痴痴的盯住了对方的脖子,不能移开目光。他想自己可以拿这个横山瑛做人质——只要能够碰触到这个人,他就一定能够制住他。制住他,然后……
然后,他的眼前不停闪烁着伤口与鲜血的画面,让他简直无法继续思考。
在牢门前停下来,他抬起双手,各攥了一根钢筋栅栏,同时听见自己轻飘飘的说了话:“原来这位就是横山机关长。”
横山瑛上下打量着沈之恒,心里很不安。沈之恒看起来是非常的正常,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有人样,如果他其实只是个身手过人的功夫高手,却被自己当成了妖怪对待,岂不是太愚蠢太滑稽?
这时,沈之恒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横山先生,幸会,只不过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会是在这种地方。”
他的语言和举止都是文质彬彬的,横山瑛不假思索的想要和他握一握手,然而右手刚刚抬起来,厉英良忽然伸手一拦,几乎是喊了一声:“机关长小心!”
横山瑛一惊,厉英良也意识到自己这一嗓子太过孟浪,连忙压低声音解释道:“他毕竟是个危险人物,机关长还是小心为上。”
横山瑛听了这话,倒是深以为然。重新转向沈之恒,他说道:“我听闻,沈先生拥有不死之身。”
沈之恒慢慢收回了手:“荒谬至极。”
横山瑛笑了笑:“是的,也许是荒谬的谣言,但敝人心中确实是好奇得很。可惜今日太晚了点,不宜再做长谈。还请沈先生好好休息一夜,明朝清晨,敝人再来向沈先生请教。如果我们谈得投机,那沈先生也不必留在这里了,我愿和沈先生交个朋友,请沈先生到寒舍喝几杯酒。”
说到这里,他直视了沈之恒的眼睛,他又点了点头:“夜很长,沈先生可以好好的考虑一下,是要与我为敌,还是与我为友。”
然后他转身离去。
黑木梨花把厉英良拉到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与此同时,沈之恒莫名其妙的站着,倒是很有意外之感。根据厉英良下午那一番恐吓推测,他还以为横山瑛今夜会对自己大动干戈,孰料那人只撂下几句淡话便走了,又要留他饿上一夜。可他前几个月住在上海,已经是活得营养不良,回到天津没有几天,还处于一个饥渴交迫的时期,这个时候连着饿上他两天两夜,岂不是要往疯里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