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吴地的春日和建康一样和煦。

江上画舫轻摇,阿姒垂眼对着江波。一晃眼,她已是双十年华,妩媚韵致,但眉间仍存几分澄澈。

江风徐来,将她裙摆吹起,卷起个缠绵的弧度,挽起的发髻让纤细的脖颈展露无疑,仿佛一折就会碎,无端有些伶俜,分外惹人怜惜。

她身侧妇人由衷称赞。

“虞夫人风姿绰约,有倾城之姿,你家郎君定也是人中龙凤。”

说话的妇人姓钱,是阿姒在吴地认识的友人。半年前,阿姐在吴郡置办了些田产庄园,正好建康无事,阿姒便趁此机会,来吴郡一游。接待她的,便是庄园的旧主,眼前这位钱娘子。

为了省事,阿姒对钱娘子自称是替贵人料理庄园账目的管家。

应晏书珩要求,她又加了层已嫁妇人的身份,旁人便称她“虞夫人”。

听钱娘子问起夫婿,阿姒唇边漾起浅笑,随意道:“他啊,瞧上去很厉害,其实是个寻常人。”

看似是天之骄子,生来矜贵,不染凡俗。但其实他和她一样,是个凡人。会吃醋,也偶尔气人。

说起晏书珩,阿姒心头怅惘。

两个月不见,也不知道这人这会在建康城中做什么?

阿姒想得专注,连侍者领着一位琴师登船都未察觉。直至悠扬琴音响起,她才抬眼看向抚琴的青年。

阿姒视线微滞。

那琴师戴着面具,看身形坐姿,是个清冷文弱的高瘦青年。

青年一身简朴青衣,清冷傲岸。

气度神似风中青竹。

只看了这一眼,便让阿姒想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可那人此时在建康,不大可能会来吴郡。

一曲毕,琴师又弹了一首《凤求凰》,琴音虽高妙,但匠气过重,比晏书珩少了些浑然天成的随意。

钱娘子倒是很喜欢这首曲子,兴致勃勃问他为何要戴面具。

琴师稍顿,淡道:“在下戴面具,是有难言之隐。”

他的声音很好听。

但较之晏书珩更低沉清冷。

适才萦绕阿姒的熟悉感顿时被这陌生嗓音和他周身疏离驱散。

钱娘子猜测他是其貌不扬,羞于启齿,并未多问。

阿姒也暂时收起疑虑。

正午时分,众人尽兴而归。

阿姒刚要上马车,一个清冷低沉的嗓音叫住她。

“烦请夫人留步。”

阿姒回身,是那位琴师。

他朝她走来,站起身来的青年高挑颀长,身形和晏书珩很像。

阿姒又开始觉得他很熟悉。

可当他在身前站定,陌生香气和她熟悉的淡淡竹香截然不同。

且他比晏书珩要高出两三寸。

阿姒无奈地笑自己。

她大概是想他了。

敛下杂念,阿姒温声问他:“阁下寻我,可是有事?”

琴师嗓音清冷,递过来一个簪子:“您的发簪掉了。”

阿姒低头看向他手中。

这琴师似乎很爱惜自己的手,不抚琴时,手上套了一层薄薄的黑色手衣,但也能看出他的手修长漂亮。

她夫君的手也是如此。

但晏书珩心细妥帖,平日递给她簪子或剪子等尖锐之物时,会把锋利的一端朝着他自己。

而这位琴师不是。

看来真是她多想了,晏书珩人在建康,怎会来吴郡?

阿姒客气地谢过对方。

二人朝着反方向各自离去,马车走远时,琴师回身一望。

但很快,他淡淡回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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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娘子很是欣赏这位琴师,每逢出行,必邀其一道。

琴师清冷寡言,三日下来,偶尔才说一两句话,阿姒得知他叫裴砚,是庐陵人士,在吴地旅居。

裴砚给她的感觉太诡异。

他周身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及那面具和手衣都让阿姒困惑。

有时她甚至怀疑,是否是晏书珩带了个面具刻意糊弄她。可面目和性情能加以伪装,熏香和习惯也可以刻意更改,个头甚至也能垫高——

但声音不能作假。

除非他学了什么变声的技巧。

阿姒思忖了许久,最终把这归结为她太想晏书珩了。

成婚两年,还是头回分开这样久,往日因晏书珩索要无度,她甚至想离他远些,可真远了,又会想念。

或许,是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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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阿姒与钱娘子见面。

他们约在一处山寺,同行的除了钱娘子还有其弟钱二郎。

钱二郎风趣健谈,几人相谈甚欢,一路有说有笑地走着。

半道,他们遇到个熟悉身影。

钱娘子先问候:“裴郎君!”

裴砚依旧疏离,只淡淡地颔首。

不过这次他未拒人于千里之外,随他们一道往山上走。

但一路上,他都很安静。

钱二郎则很热情地和阿姒交谈,得知他数月前才去过颍川,阿姒惦记故乡,不免多问几句。

聊得正欢时,她的贴身护卫来报:“夫人,郎主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