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傅阿池醒了。
满身满脸源源不绝地出冷汗, 用了御医开下的内服外敷的药物,忍着巨大的痛楚,躺在卧榻里不吭声。
白蝉落了满地的眼泪, 阮朝汐坐在卧榻边,小心翼翼握住傅阿池完好的左手。左手背显露几道鲜红的鞭伤。
事到如今, 什么安抚的言语都过于苍白无力,她只问, “想喝点甜酪, 还是渍梅汁?”
傅阿池喝了两口酸甜的热梅汁, 精神好了些, 在卧榻上坐起身。
“阿般,我可以歇一歇了。”她抬起被层层包裹的手腕, 放在眼前打量着, “保护主家而伤残, 算是还清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领受的恩情。以后可以隐退了。”
阮朝汐接过清水中的布帕, 擦过傅阿池额头细密的冷汗, “少说话, 多休息。”
傅阿池不想休息,她已经躺了整天了。
“主家现在可好?”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事情闹到了御前, 她在含章殿里陈述供状,等候圣意。”
阮朝汐取来一个隐囊,枕在她身后。“先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出宫时,你随我出宫。之后我回豫北,阿池, 你要不要随我去豫北?”
傅阿池不怎么在乎,“去哪里都行。阿般, 别总叫我休息,和我说说话。我只是少了只右手,左手好好的,人也活得好好的,白蝉阿姊哭得我心慌。”
傅阿池后背枕着隐囊,阮朝汐坐在窗边长案,笔下缓缓写出一行静心的练字。
宫人众多,四处都是走动的脚步声,两人随意地说着闲话,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阮朝汐和傅阿池说起,春天里豫北开了满地的野花,乍看像是一块巨大的织锦毡毯;又说起初冬山洞里硬拖出来的那只熊。
傅阿池和她说起京城出名的店铺,好吃的,好玩的,新鲜时令的果子去何处买,春夏去哪处莲湖泛舟。
喝下的药汤有助眠功效,傅阿池的声音渐渐泛起了困倦,半梦半醒间,她含糊道了句:
“阿般,主家那边不需要我出力了,少了只手,琵琶不必练了,女红也不必习了,以前学的都能放下了,以后的日子也都能随我了。我现在……空落落的。”
阮朝汐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但屋里为傅阿池落泪的,有白蝉一个足够了。阿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她的眼泪和悲叹。
她放下笔,过去把滑落的毡毯盖上傅阿池的肩头,用力握了握她完好的手。
“就像你说的,左手好好的,人也活得好好的。阿池,不必着急一时。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傅阿池放松地陷入昏睡中。
阮朝汐回到窗边,继续提笔书写。
一笔一划,转折银钩,早晚练字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提笔令她心神安宁,宫里情势瞬息万变,她需要随时保持静心。
窗外的动静声不小,两个穿戴富贵的幼童在庭院里咯咯地笑闹玩耍。
年纪小的是小皇孙,年纪不大,话还说不利落,但跑起来居然不慢,一头扎进庭院的灌木丛里。
身后紧随不舍的是个四五岁年纪的男童,长得虎头虎脑,蹲在灌木丛边用力拉扯小皇孙。
“出来,出来。别以为把头藏起来,我就看不见你了。我找到你了。”
小皇孙从灌木丛里被硬扯出去,嘟着嘴生气,突然一转身,哒哒哒地往西殿这边就跑。
“嬢嬢,嬢嬢!”
殿门没有关,阮朝汐放下笔起身。
小皇孙熟门熟路地跑进来,在哗啦啦乱响的玉珠碰撞声响里,直接跑进里间抱住她的腿,回身对着门边停步的男童,得意地喊,“嬢嬢!”
阮朝汐把小皇孙抱出去。
走过门边时,冲边上发愣的四五岁男童点点头,“小殿下。”
生得虎头虎脑的男童是宫里最小的皇子,排行第六,小名梵奴,极为受宠。
他母亲齐嫔把梵奴带过来给老太妃问安,一对年幼的叔侄玩到了一处。
齐嫔是个性情温婉的美人,因为出身不高的缘故,对谁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此刻人正站在庭院里,笑看西殿这边的动静。
阮朝汐把小皇孙抱出去给杨女史,小皇孙抱着她不肯放,眼瞧着窗边探头看的梵奴,故意把阮朝汐抱得更紧,得意地又喊一声,“嬢嬢!湛奴的嬢嬢!”
杨女史笑得前仰后合,“怎么还炫耀起来了?”
幼童心思澄澈,眼中透出无忧无虑的天真。阮朝汐沉甸甸的心思也消散了不少,细微莞尔,抬手不轻不重拍了下小皇孙的手,把他递给杨女史,小皇孙唧唧歪歪不肯放手。
六皇子梵奴站在窗边不走。
阮朝汐和小皇孙玩了一会儿,回头望时,梵奴依旧扒窗盯着她这边,两边视线对上,男童忽然害了羞,小脑袋倏然缩回,人飞快地从门里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