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葬春
陈县令下手狠辣无情, 日夜纵情不知节制,许昭容被送去几日精神崩溃。
她本被诛了心,加之身体的摧残, 在初春的风寒中一命呜呼了。
死得悄无声息, 没掀起什么水花。达官贵人死了一个妾婢,再正常不过的事,草席粗粗裹了, 薄棺下葬。
陈县令敢如此放肆,背后少不得上峰的暗中授意, 上峰表面疼惜表妹, 实际给出了具体期限, 五日之内了结此事。
许太妃听闻侄女殁了的消息,惊悸过度,本就孱弱的身子遭到重创,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离撒手人寰不远。
许家来人将许太妃接走,准备后事。
王姮姬目送着故事的落幕。
入春了, 阴雨绵绵。
她才不在乎阴雨绵绵的天里发生这样阴雨般的悲剧, 她的一生之中,本就悲剧不停,走马灯般一场场下着雨。
灰色的苍穹下,生者和死者共同存在。荒谬诡谲暗黑的两晋南北朝, 人相食啖, 白骨蔽野, 佛眼低垂处生死皆疲劳,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绝望之中,岂独许昭容和许太妃两条性命为然。
她那么恨许昭容, 斯人死得这么干净,境况凄惨,她却没有如释重负。
许昭容其实很聪明,能从微末的蛛丝马迹中洞察情蛊的存在,前世的许昭容也确实猜出了真相。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今生许昭容没有前世记忆,摸错了方向,把郎灵寂对她的控制当成了她对郎灵寂的控制,失之厘毫谬之千里,向着错误的方向狂奔。
如果许昭容能像前世那样误打误撞挖出情蛊的真正奥秘 ,或许她还能和许昭容做半个盟友,互相利用。
许昭容死了,人死如灯灭。
丧事牵连到了许太妃,许太妃年岁已高,心力交瘁下无法熬过这场寒冬。
王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王姮姬清扫完毕了自家庭院,在残阳中沉思往事,内心空荡荡的。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前世嫉妒了半天许昭容,到头来一场虚渺。
许昭容性子柔婉,花容月貌,又懂得把握男人,本以为得了郎灵寂几分真心,转眼被弃如敝屣,尸横乱葬。
他是无情的权臣,庙堂之上,只善于玩弄以暗制暗以黑吃黑的游戏,尊重契约,薄情,冷血,甚至不像人类。
王姮姬忽然意识到在这世道上,谁天真幼稚地重感情,谁会走向毁灭。
这本是一场杀人不见血的残酷游戏。
她要做的是竭力使自己和家族生存下去,而非纠结于小情小爱。
许昭容如何再算计,囿于闺阁之中,敌不过操盘江山的权臣轻描淡写的一击,最终迎来落花流水飘零的结局。
前世的她,亦是如此。
后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人来了。
寒冷的西风裹挟着一丝初春万物复苏的气息,吹来泥土的清香潮湿味。
黄昏沉沉,一片月色从黑色的远方群山中升起来,夜色即将拉下帷幕。
王姮姬没有回头,眺望远方,平铺直叙地说,“许昭容罪不至此吧?”
郎灵寂道:“是罪不至此。”
一个女子而已,没有做什么恶,没危害黎民百姓,顶多揣着点小心思。
“但如您所愿。”
琅琊王氏尊贵家主的欲望,无论合理不合理,黑的还是白的,善的还是恶的,他都会满足,助其实现。
他问,“你心软了?”
王姮姬哂了下。
心软,好陌生的词。
前世许昭容气死了她,今生她反过来要许昭容的命,是两两扯平。
“罪不至此,我也要杀。”
“她该死,必死。”
王家做事,哪里管过什么善恶。
只是前世害死她的不仅仅有许昭容,罪魁祸首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她无计可施,甚至还要苟延残喘地顺从于他。
如墨的夜色渐渐将积雪埋住,月光缓缓辉映在中天,宛若对着大地低哼起了催眠的摇篮曲,万物昏昏欲睡。
郎灵寂不轻不重地将她环抱住了她的腰,两指钳过她的下巴仰起,使一段修长秀丽的颈露出,轻轻啄吻着。
王姮姬双手耷拉在两侧,死气沉沉,泥塑木雕般屈服在他的禁锢中,任由摆布着,宛若一具脆弱苍白的尸体。
“我跟她没什么,”他静静说,“你们琅琊王氏不让纳妾,我记得呢。”
王姮姬嗯了声,没什么,确实没什么,他能轻轻易易葬送许昭容,还是用毁掉一个女子清白最残忍的手段。
“以后再发生这种事,还是那句话提到远处,别舞在我眼前。”她疲惫地阖着眼,只想挣脱他的缠裹,“……恶心。”
黄昏尽了,一钩淡月挂在墨蓝色的天边。郎灵寂顿了顿,“姮姮真是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