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平州的秋很有几分南方的温软韵味, 虽也是冷的,却不如雄州那般凌厉萧瑟,留给花草的余韵多到仍能纵容着它们在凛冬来临之前, 尽情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翁绿萼坐在窗前,看着屋前植的那丛芙蓉花开得娇艳欲滴, 托着腮出神之际,忽闻有一阵沉而重的脚步声自远到近,向她而来。
翁绿萼知道是萧持回来了, 再也坐不住, 起身想去迎他。
萧持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一阵珠帘剧烈碰撞的琅越之声骤然炸开, 翁绿萼的心也跟着猛地跳了跳。
她直觉有些不对劲。
萧持大步走进来, 哗地拨开珠帘之后,整个人便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肢体变得无比僵硬, 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她。
那种已经随着两人的关系逐渐亲密, 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让她头皮发麻的冷戾眼神又出现了。
“夫君?”
翁绿萼轻轻咬了咬唇,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握住他的手臂, 掌心下是一片夜露浸润带来的微凉感。
他说去萧皎那里, 却许久没有回来,灶上温着的汤越熬越浓。
翁绿萼猜他可能是被急报的文书绊住了脚,也没多想, 但现在看他的样子, 便有事发生。
他密密匝匝的眼睫上拢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更像是……在哪儿吹了半宿冷风似的。
见萧持不作声, 翁绿萼低下了眼——他生得太高,仰头看他久了,总觉得脖颈泛疼。
随着视线下移,她发现,萧持另一边手往身后动了动,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翁绿萼试探着缠住他的臂膀,香馥馥的身子向他靠拢,浮动在萧持周身的那股幽幽香气愈发猖獗,钻入他七窍之中,扰得他本就沸腾不宁的心绪更如滚油遇水,噼里啪啦地响起一阵爆裂声。
偏偏她言语间温声细语,尽显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温存体贴。
“有事你却不与我说,只看你一人辛苦,我也会心疼的。”
萧持曾与她说过许多次,要她真心待他。
在东莱城的那几个月,是一个转折点,翁绿萼不再以虚与委蛇的心态与他相处。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贴近这个男人。
且渐入佳境。
见他一副明显不对劲的样子,翁绿萼按捺住想要后退、想要躲避的本能,握住他的臂膀,也不许他躲。
在那双如水眼眸隐含担忧的注视下,好半晌,萧持才开口:“我有事,向来不会瞒着你。”
“今日同样如此。”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不同于情.事之中那种令她骨酥筋软的哑,更像是风暴来临前,悬在她头上、蕴满了雷暴的乌云,令人心生不安。
翁绿萼下意识放开握着他臂膀的双手,看着萧持将他方才藏在身后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这封信,你看着可眼熟吗?”
翁绿萼垂眸,惊愕过后,涌上的反而是一阵平静。
见她点头,萧持却并没有为她的诚实而感到高兴。
他松开手,那封已经被他攥得发皱的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翁绿萼的心也跟着他接下来的话迅速沉入谷底。
“你不想让我瞒你。那你呢?你的心声,可曾如实告知过我么?”
他的声音发沉,带着一些翁绿萼读不懂的艰涩情绪。
她有些纳闷。
被当作挡箭牌的是她,她没有拆穿他的盘算,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也在试着与他做一对恩
爱夫妻。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夫君想让我和你说什么?”翁绿萼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亦柔和,没有多余的波澜,“你想让我万事以你为先,可以。在你眼中,我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我将你视作往后余生我将依靠之人,真心敬重,婉转服侍,就是皆大欢喜,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她的语气温柔又宁和,带着一些真心实意的不解。
仿佛在说,你又在无理取闹什么?
无理取闹?是!萧持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在婚仪前夕,她得知自己并未被未来的丈夫真心喜爱,只是被视作一块漂亮又实用的挡箭牌,而已。
萧持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当时的想法有多混蛋,多伤人。
从胞姐那里得知她早已看过那封信的内容后,在惊愕、懊悔等等负面情绪交杂着汇作乌云铺天盖地压向他的时候,又有阵阵愠怒在乌云之下翻滚。
她应该生气,应该伤心,应该气势汹汹地前来质问他。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平静地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易地而处,萧持只怕会气得发疯,哪能做到她这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