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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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直挂在自己袖子上的阿柿,陆云门将这些对话一字不漏、尽数转述给了李忠。

高大的铁汉李忠,看着面前彩绘陶俑似的小娘子,眉头始终紧锁。

那神情,仿佛是听完了一出闹剧。

最终,他低声肃面自省:“我竟也跟着胡闹了。”

喟叹过后,他命人将尤金娘招来。

尤金娘很快赶来,并带来了她杂耍班的管事。

管事拉着他蜡黄的长脸,驼着他终日佝偻的脊背,一见到阿柿便立即指认道:“就是她!”

“太爷,”他对李忠道,“这个小娘子,近日总在我们院子附近徘徊,一旦有人上前同她搭话,她就会立马跑开,行为十分鬼祟。今日一听班主提到有人偷山猫,我一下便想到了她。”

“您听听。”

尤金娘立马帮腔。

“可见这小娘子的偷窃早有预谋,请太爷一定要对她重重责罚,以儆效尤!”

李忠肃面不变:“你那山猫从何处来?价值几何?”

尤金娘神采奕奕:“是管事是从猎户手中买来的,花了足足四匹绢呢。依律加倍征赃,她得赔我八匹才成!”

贾明本还在低头想办法,一听那钱数,眼珠子当即瞪得贼凸,蔫巴垂着的脖子,立马就斗鸡似的鲠直了。

根据《大梁律》,“诸窃盗,一尺杖六十,一匹加一等”。

这尤金娘张口四匹绢,阿柿便要为此被罚挨百杖!

这是想要阿柿的命了!

“翻天喽!”

他当即大嚷起来。

“我把她个活人买下来,也不过花了十贯钱加一匹绢,如今她偷的不过是一只奶都没断的畜生,居然值四匹!?”

尤金娘不乐意了。

她腰一拧,阴阳怪气道:“叫您知道,这山猫可是东都最时兴的玩意儿,十分受贵人们喜欢,便是用成箱的金银去换也不为过。尤其她偷的那只,虽然还没断奶,但背上已经现出了状若梅花的斑点,极为金贵罕见。这也就是没弄伤它,不然,但凡蹭伤了它一块皮……”

她的余光扫向阿柿,语气不咸不淡,“一个不值钱的女奴,怕是用命也赔不起!”

眼看两人就掐腰当街吵起来。

自贾明说起阿柿价钱起、便一直默不作声的陆云门,忽然开了口。

“是否听一听阿柿的话?”

在得到李忠的同意后,他将阿柿口中关于小山猫的离奇一切都说了出来。

少年的声音清冽如泉,语气又沉稳极了,将阿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告诉他的细碎事情理得很顺,娓娓道来。

连旁边站立如山的衙役,都忍不住抻长了脖子,听得入神。

唯独尤金娘。

随着陆云门将“院中假山”和“扑蝴蝶的小山猫”这些细节逐渐说出,她的气焰一节节下落,交叠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直至指尖发白都没有松开。

但她在脸面上倒还撑得住。

待陆云门说完,她立即娇笑出声。

“你这个小郎君,什么鬼呀、怪呀,说得怪吓人……”

可她说完这句,随后便语塞了。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再如之前那般吆喝出什么,索性直直对着李忠躬身一拜:“奴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事儿全凭太爷做主。”

态度一直明确的李忠,却在此时沉默了下来。

虽说大梁百姓自古崇神惮鬼,庙宇香火不断,但即便笃信鬼神,以尤金娘此前露出的性子,在听到陆云门那番话时,她应是当即高呼荒谬、向他喊冤才是,绝不该是方才的反应。

这事莫非真有蹊跷?

他看向开始拍着大腿喊“冤案啊冤案”的贾明,开口打断道:“某初来金川,左右今日无事,既然你不服,那便随某一起、照那侍婢所说的去探个究竟。”

他也将丑话放在了前头。

“若查出她所说的皆为谎言,便要严按律法对她惩处,不可因她是你的侍婢而有所包庇。你可同意?”

“同意!同意!”

贾明忙不迭地点头,整张脸溢满了喜色,乐得合不拢嘴,眼角都要笑出褶子了。

“太爷英明!”

眼看盖棺定论的案子,在此时似乎有了新的变化。

李忠命尤金娘重新将山猫提笼带来,又让陆云门询问阿柿,如何送小山猫回家。

阿柿虽然参与不了他们的对话,但她仍能感受到方才涌动的暗流。

所以,不管别人是吵是闹,她都一直懂事地安静站在一旁,就算手上忐忑到把小布船都捏得变了形,也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生怕打扰到他们。

因此,在听到陆云门向她问话时,她像是棵被晒到干瘪后、终于淋到了雨水的小蘑菇,整个人一下子鲜亮了起来,“砰”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