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经过三十年的耻辱,冠军雏菊树在布署战争。逃过了多米尼加岛上枪弹的野鹦鹉们能感受到它们爬行的根须中潜伏的威胁。白天,它们摆动着枝条;夜间,它们在山间行走。拂晓,它们用新阵形挑战骑士们的智慧。它们遍及多米尼加岛的兄弟们对战斗计划一无所知,因为它们身处的那片雨林从一九二七年起就臣服于乘大轿车从富丽堂皇的老王后大酒店来的游客了。如今她从背后开始死去。她面对玛德兰大街的前脸白皙如初,入口处的立柱毫无岁月的痕迹。然而在她巨大的后部圆形台基处,在面包果树和酸橙树当中,一家家汽车旅馆却在崛起。一座带有牌桌大小的院子的Y形水泥建筑从餐室中延伸出来,餐室有四十七扇窗户,就餐者一度能从室内眺望外面的面包果树和草坪。现在他们看到的却是工人、水泥和牌桌大小的院子。这道景色之外是黑色的多米尼加群山,再向外是漫山遍野的雨林。穿山而过的道路是游客的必经之路。那条路陡峭又弯曲,而且不设护栏,让人透不过气来,却提供了木槿、木兰和夹竹桃、一品红和蓝花楹的美景。在远处的粉色蜡菊树丛下曾有过一个种植园,如今成了一座有大理石海豚装饰的旅馆,空调把纯净的空气压进有两百年历史的石头。山间公路在岛的另一侧下坡,通往遍布峭壁和洞穴的海岸线,那里散布着几个渔村。这里没有小船坞,没有高尔夫球场,因为这里没有适合做生意的风。这里的风很热,而且反复无常,渔民们便设计了奇怪的帆来适应它,这样他们就可以捕到红鳟、金枪鱼和鲣鱼,卖给不复存在的种植园和老王后大酒店,此时吉丁正坐在一张四人桌旁边。
“薄荷酒。”她说,因为这几个法语字眼看似悦耳又合宜,让她想大声念出来。等到侍者端着饮料回来,她立刻感到了后悔,就又要了苦艾酒。她给十字树林打过电话。是昂丁接的。
“你在哪儿?”
“法兰西王后岛,可我没赶上渡船,纳纳丁。能让谁来接我一下吗?”
“可以,没问题。但可能要一会儿。”
“我可以等。让他到老王后来。如果我不在前厅,就到餐厅找我。”
“就你一个人?”
“当然啦。请快些,纳纳丁,好吗?”
当然就我一个人啦。我什么时候不是独来独往的?她独自一人坐在四人桌边,为自己的决断感到得意,她离开得多么老练。为拒绝毁在任何男人的丑陋的大手里而感到得意。如今迅捷地扬长而去,连谨防万一的回头一瞥都没有——没有用来解释和留有余地的便笺。没有最后的晚餐。纽约已然同意了她的出走。一辆出租车候在门外,一语不发的司机径直把她送到她要去的地方;雷蒙德在家;他的画室可供过夜;在化学银行排个小队,而后登上法国航空公司的航班准备起飞。独自一人的感觉很不错,甚至坐在为四人而设的餐桌边,她也为远离他那一毛钱硬币的生活态度、他关于白人黑人的原始主义而心怀感激。她自问,她如何能够和一个文化上的返祖者过日子,回答是绝不可能。埃罗。绝不可能。就算有了世界上所有的镉黄和耐晒红也不可能。因此,她独自一人又怎样?所以,当她远走高飞而无人在家守候,始终待在家里等她回去又怎么样?
可他曾经把他的手指印在她的脚心。他曾经用他的双手分开她的头发,而且用舌头舔了过去。
那个穆拉托(指第一代黑白混血儿。)没有跟她说话;只是偶尔用克里奥尔语(穆拉托和本地黑人使用的夹杂土语的法语方言。)嘟哝一句俏皮话,在方向盘上敲几下鼓点。他们经过塞德维沼泽时,吉丁的腿感到了记忆中沥青的烧灼。他们驶到十字树林时,由于树木过于紧靠住宅,她几乎看不见那片房子。她快步跑进昂丁的厨房,亲吻了她,然后说:“我先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完事后就下来,咱们好好聊聊。玛格丽特在吗?”
“在楼上。”昂丁说。
她敲玛格丽特的房门,没人回答,她看到从瓦莱里安的房间里透出一道比走廊里还要亮的光线,就走了过去。室内的双人床上、梳妆台上、椅子甚至床头柜上全都堆满了衣服。西装、领带、衬衫、短袜、毛衣和一双又一双的男鞋。
“瓦莱里安?”她说道。
玛格丽特从壁柜更衣室中走出来,两只手都提着空衣架。
“哎呀,”她说,真的十分惊讶,“浪女回头。你的头发是怎么弄的?”玛格丽特看起来神采飞扬,她的动作准确而坚定。
“变了个样子。”
“看着妙极了。”玛格丽特边说边向她走来,伸出一只手去摸她的头发。然后她停下来,打了两个响指:“我们以前都把它叫做……噢,亲爱的……”她闭上眼睛,“贵宾犬头!对了,就是这么叫的。贵宾犬头。”她笑得那么开心,吉丁也只好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