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8页)
夜里有那么两三回,他们轮番去看那张相片的时候,其中一个会念出她的名字来:多卡丝?多卡丝。黑暗的房间变得更黑了:在起居室,需要擦根火柴才看得见那张脸。远处是饭厅、两间卧室、厨房——全都位于楼房的正中央,这样,月光或是街灯的光就不能从公寓的窗户中照进来。卫生间的光线最好,因为它从厨房那边伸了出去,下午能受到日照。维奥莱特和乔摆放家具时没有参考《现代主妇》里的房间布置,而是照顾身体的习惯,一个人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不会撞到什么,坐下来干事情也得心应手。你知道,有些人往屋角摆上一把椅子或一张桌子,就为了好看,可根本没有人会走到那里去,更别提坐下来了。维奥莱特在她家里可不是这么做的。所有东西放得都是地方,让人觉得既合适又方便。所以,饭厅里也没有一张餐桌和配套的殡仪馆椅子。窗下放着几把又大又深的椅子和一张牌桌,桌上摆满了青锁龙、龙血树和医用植物,他们二人如果想打牌或是玩“通扣(tonk,一种二至五人玩的纸牌游戏。)”,就把它们搬下来。厨房的空间足够招待四个人吃饭,维奥莱特给一个主顾做头发的时候,也能让她伸得开腿脚。前厅或者说起居室也没浪费,满可以举行一次婚礼。前厅里放着鸟笼和给鸟照的镜子,可是现在,当然,鸟没了,维奥莱特带着刀子闯多卡丝葬礼的那天把它们都放了。现在只剩下空鸟笼子和孤独的镜子。再有,就是一张沙发、几把雕花木椅,旁边是几张小桌子,你可以用来放杯咖啡或是一碟冰淇淋,要想看报也很方便,不至于把报纸翻个乱七八糟。壁炉台上本来摆着贝壳和五颜六色的石头,可现在全没了,只剩下多卡丝·曼弗雷德的照片,镶在一个银镜框里,摆在那儿,整宿整宿地把他们折腾起来。
这些不眠之夜搞得他们很晚才起,维奥莱特得赶紧把饭做好,然后就要忙活着给人做头发了。维奥莱特做头发很有一套,可她没受过专业训练,也就没有执照,只能收二十五美分或者五十美分。但是,自从出了多卡丝葬礼上那档子事,她的好多老主顾都找借口自己做头发或是让女儿烧热火剪子了。维奥莱特和乔·特雷斯以前并不需要那点做头发的零钱,可现在乔动不动就旷工,维奥莱特只好提着她的工具越来越频繁地跑到热得过分的公寓里招揽生意,那儿的女人总是下午才醒,往茶水里兑杜松子酒,不理会她做些什么。这些女人总是需要做头发,有时候,她们明亮的眼睛由于怜悯而黯淡下来,会给她整整一块钱的小费。
“你得吃点东西了,”一个女人对她说,“你难道不想比你的火剪子再胖一点吗?”
“你闭嘴!”维奥莱特说。
“真的。”女人说。她仍然睡眼惺忪,用左手托着腮,右手扶着耳朵。“你要是任凭男人们胡来,他们会把你折磨成一根精细的软骨。”
“是女人,”维奥莱特答道,“女人折磨我。男人从来没折磨过我。是这些饿急了的小姑娘打扮成女人的样子。不喜欢她们那个岁数的小伙子,不,她们要的是老得能给她们当爹的男人。到处晃荡,抹着口红,穿着透明的长统袜,打扮成你知道的那种……”
“我的耳朵!姑娘,你要把它也烫了吗?”
“对不起。真对不起。实在、实在是对不起。”维奥莱特停住手,开始擤鼻涕和用手背抹眼泪。
“噢,见鬼,”女人叹了口气,借机点了支烟,“现在我估计你该给我讲那种讨厌的老掉牙故事了,说什么一个小姑娘是如何把你搞得一团糟,可这不怪他,因为他只不过想着他自己的事走在大街上,是这个小骚货扑向他,把他拉上了床。省口气儿吧,你死的时候还用得着呢。”
“我现在就用得着。”维奥莱特试了试热梳子。它在报纸上烙出了一长条焦印。
“他搬出去住了吗?他跟她在一起?”
“不。我们还在一起。她死了。”
“死了?那你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都在想她。他脑子里除了她没别的,不去工作,睡不着觉,整天整夜地难受……”
“哎哟!”女人叫了一声。她把烟灰磕掉,掐了掐烟头,把烟屁股小心地放进烟灰缸。她向后靠在椅子里,用两根手指按住耳轮。“你倒霉了,”她打着哈欠,说道,“倒大霉了。不能跟死人争夺爱。回回输。”
维奥莱特承认,事情肯定是这样;她不光是把乔输给了那个死去的姑娘,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爱上了她。她一不想方设法羞辱乔,就羡慕起那死去姑娘的头发;一不用花样翻新的粗话骂乔,就在头脑里跟死人低声交谈;一不为乔的食欲不振和失眠症操心,就琢磨多卡丝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她的姨妈说是褐色的,美容师说是黑色的,可维奥莱特还从未见过一个浅肤色的人长着漆黑的眼睛。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的发梢需要齐一齐了。维奥莱特记得,无论从照片上看上去,还是从棺材里看上去,那姑娘的发梢得齐一齐了。头发留那么长很容易发脆。就剪上那么四分之一英寸,看着就棒极了。多卡丝。多卡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