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6/6页)
“我年轻的时候就见过这种事,在弗吉尼亚。我养父母家的两个哥哥给打得遍体鳞伤。遍体鳞伤。差点要了罗达太太的命。还有一个女孩子,探亲路过克劳斯兰的。还是个女孩子啊。反正在那边,你要是起来造反,就会有一百个人响应你。
“我看见一些小男孩在大街上奔跑。有一个摔倒了,没有马上爬起来,所以我朝他走了过去。就是因为那个。暴乱继续着,我却出局了,因为我和维奥莱特正在护理我的脑袋。还好,我活了下来,也许就是那个让我在两年后第七次改变自己,那是一九一九年,我跟着三六九部队走了整整一路,走了该死的每一步。不记得我在街上跳舞的事了,可那次所有人都跳了。我以为那次改变是最后一次,而且肯定是最好的一次,因为大战来了又去了,而参战的三六九黑人部队让我骄傲无比,它把我的心一劈两半。吉斯坦给我在另一个旅馆找了份工作,那里的小费,收钞票的时候比收硬币的时候还多。我成功了。一九二五年我们都成功了。然后维奥莱特开始抱着个布娃娃睡觉。太晚了。我有几分明白了。有几分。
“别误解我。这不是维奥莱特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切。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对那个姑娘做下的事。永远。我多改变了一次。多更新了自己一次。你可以说我一辈子都是个新黑人。可是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我所见过的一切,还有所有那些变化,都没有让我为她作好准备,为多卡丝。你会以为我才二十岁,还在巴勒斯坦的一棵核桃树下第一次满足自己的欲望。
“我们,我和维奥莱特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到吃惊。他们说大都会令人孤独,可既然我曾接受过最棒的林中人的训练,孤独就是一样不能接近我的东西。胡扯。乡下小伙子;乡下汉子。我怎么知道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会在一个老婆抱着布娃娃睡觉的成年男人身上煽动出什么来?让我知道了一种孤独,一种我在一座方圆十五英里空无一人的森林里,或是一片除了活鱼饵做伴什么都没有的河岸上,都不可能想象出来的孤独。让我相信,在我尝到了她的蜜露之前,我从不知道任何东西都有甜蜜的一面。他们说,蛇在最后一次蜕皮之前是会瞎一阵子的。
“她有着长长的头发和糟糕的皮肤。一天喝两次水,每次一夸脱,就能马上将她的皮肤弄干净,可我没给她出这个主意,因为我喜欢那个样子。小小的半月形聚集在她的颧骨下面,好像轻微的蹄印。那儿有,脑门上也有。她要我买的护肤品我都买了,可令人高兴的是没有一样管用。把我脸上那些小蹄印去掉?一点痕迹也不给我留下来?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唯一的东西,就是找到那条路,决不放弃。我在弗吉尼亚追踪我的母亲,那条路引着我找到了她;我又一个区接一个区地追踪多卡丝。我甚至不用费劲。不用花心思。小路开始对你说话的时候,别的什么东西就接手此事了,发出异常强烈的信号,你简直不用去看。如果小路不跟你说话,你可能会从椅子上站起来,去买两三包烟,往兜里揣上硬币就开始走,然后跑起来,跑到史泰顿岛上的什么地方,天晓得,也许是长岛,盯着山羊发呆。可如果小路说话了,不管路上挡着什么,你都能发现自己在一间拥挤的房间里用枪瞄准她的心,不在乎那是一颗你离了就活不了的心。
“我想留在那儿。就在枪‘砰’地响过之后。那儿除了我没人听见,所以人群没有像一群红翼歌鸫一样(他们本来就像歌鸫)散开,仍旧紧紧地挤在一起,被他们跳舞的劲头和那音乐声锁定,不能够分开。我就想待在那儿。在她倒下、摔伤之前接住她。
“不是我在找那条路。是它在找我,最初它开始说话的时候,我听不见。我正在漫游,在大都会的大街小巷漫游。我有枪,但不是枪的问题——是我想用来抚摸你的那只手。漫游了五天。先去了131街的‘高级时尚’,因为我以为你星期二有个做头发的预约。是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二。但你不在那儿。一些女人端着‘塞勒姆浸礼会’的鱼肉套餐进来了,那对盲人孪生兄弟在店里弹着吉他,正像你说的——他们俩只有一个是瞎的,另一个只是跟着演节目。也许连兄弟都不是,更别说孪生了。是他们的妈妈为了多收一点零钱捏造出来的什么东西。不过,他们在弹着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不是他们通常弹奏的福音音乐。卖鱼肉套餐的女人们皱着眉头,说起了他们的母亲的坏话,可她们没对那对双胞胎说一个字;我知道她们听音乐听得很惬意,因为其中一个嚷嚷得最凶的用脚打着拍子,都来不及咂嘴称赞了。她们没注意我。我费了一番口舌,她们才告诉我你那天没预约。米妮说你星期六刚刚修过头发,还说她是如何不赞成修头发,不仅因为修头发是五十美分,而不像整个做一遍要一美元二十五美分,还因为那样伤头发,土热式发烫,她说,比她知道的任何东西都更伤头发。当然了,除非一点儿都不烫。你干吗要修头发呢?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上星期六?你告诉我你要跟合唱队去布鲁克林,在示罗唱歌,你得早上九点离开,直到夜里才回来,原因就是那个。还说上一次你没去,被你姨妈发现了,所以你这次必须去,原因就是那个。所以我没有等维奥莱特离开、再去打开玛尔芳的房间。不需要了。可你怎么可能在上星期六修过头发,还能在早上九点钟以前赶到车站呢?米妮星期六中午以前是从不开门的,因为她要一直开到午夜,好让大家都为星期天作好准备。还有,你也不用去赴固定的星期二预约了,对吗?我断了头脑中的恶念,因为我不敢肯定起因是不是那对盲人双胞胎演奏的那种乌烟瘴气的音乐。它是可以对你产生那种影响的,那样一种吉他弹奏。不像双簧管,但很接近。如果那首歌是从一根双簧管里吹奏出来的,我就会立即明白。可是吉他——吉他让我感到疑惑,让我怀疑自己,我于是失去了那条路。回家后也没再拾起来,直到第二天,玛尔芳看着我,用手捂住了嘴;可是她捂不住眼睛,笑意从中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