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7/11页)
他在回避她,我知道。已经做下了那件大事,那件难事:回去把那姑娘从刮到他裤子的杂草中搬出来,不去看她那可以看见的私处,惊诧地得知那里长着毛,一旦干了,就浓密得得用指甲分开了。他也尽量不去看她脑袋上的头发,不去看她的脸庞,而是转过脸去看草叶。他早已见过她那双鹿眼,透过雨幕盯着他,一边后退一边盯着他,身体一边开始逃跑一边盯着他。可惜她没有一只鹿的感觉,没有朝她要逃跑的方向看上一眼,及时看见那棵高大的枫树,及时。他回去找她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否还在那儿——她可能已经爬起身跑了——不过他相信,也希望那双鹿眼会闭上。突然间,他丧失了自信。它们可能是睁着的。他很感激它们不是睁开的,这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去抬她。
摆弄完行李之后,他进了院子。阳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睁不开眼睛,他就用手遮住眼睛,从手指缝里向外窥视,直至安全。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是一种如饥似渴的深呼吸,为着所有生命,尤其是他的生命所要求的那种勇气和不屈不挠。你看到了远处的田野么,在风中飒飒作响、蒸发着水分?黑鹂的利刃不知从何处冒出,一阵挥舞,然后离去?看不见的动物的气味在酷热中加重了,现在又同失去控制的薄荷和某种需要采摘的水果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没有人在看他,可他表现得好像有人在看一样。就是那样。举止文雅,就仿佛你一直处在一个敏感而随便的熟人的审视之下。
她还在那儿。因为睡在车顶下的阴影里,几乎难以辨别出来。关于她的一切都是狂暴的,起码看起来如此,可那是因为她在那件长外套下面裸露着;戈尔登·格雷没办法不相信,一个裸露的女人会在他的怀里爆炸,或者更糟,他会在她怀里爆炸。应该把她跟那些破布片一起塞进褥套,缝紧了,好把她身上那些看得见的凸起和刺激人的部位藏起来。可是她就在那里,不可避免的话,他只好到阴影里去找她的脸,还有她的那双鹿眼。那双鹿眼是闭着的,感谢上帝,不要让它们轻易地睁开,因为上面还凝着血迹。有一片皮从她额头上耷拉下来,伤口中流出的血遮住了她的眼睛、鼻子和一边脸颊,凝结了。不过,比血更黑的是她的嘴唇,厚得足以嘲弄他,令他心碎。
我知道他是个伪君子;他在刻意促成一个故事,好让自己讲给别人听,自然了,也讲给他的父亲听。他是如何驾车走在路上,看见并且救起了这个黑人野姑娘,没有恶心。我没有觉得恶心。看哪,这儿,这事是如何毁了我的外套,弄脏了一件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件的衬衫,而且没法再洗了。我有一双小牛皮做的手套,可我没有戴上它们来扯起她,抬动她。我是用我自己光着的双手做的。从杂草丛搬到车上;从车上搬到这座可能属于任何人的小房子里。随便什么人。我一进屋就把她放在木头帆布床上,因为她比看上去的要重,匆忙中我忘了先把毯子掀起来给她盖上。我想,我当时想到血会弄脏了床垫子。可谁又看得出它是不是早就弄脏的?我不想再抬她一遍了,于是我进了另一间屋子,把我在那儿找到的一条裙子拿来了,尽量把她盖好。她那时比我给她盖衣服之前显得更赤身露体,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在撒谎,这个伪君子。他满可以打开他那胖胖大大的行李箱,从两条手工刺绣的床单中拿出一条,哪怕是用他的更衣袍给那姑娘盖上。他还嫩着呢。太嫩了。他还以为他的故事很棒,如果讲得恰如其分,他的诚心诚意、他的光明磊落会给他父亲留下深刻印象。可我可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想为这次巧遇吹牛,像一个游侠骑士那样吹嘘自己是多么冷静,如何把长钉从怪物的心上拔下来,再把活气吹回到那喷火的鼻孔里面。只是,这个不长鳞片、不喷烟吐火的怪物更可怕,因为她是一个脸上淌血的姑娘,有着动人的部位,有着明亮的眼睛和令你心碎的嘴唇。
他干吗不擦擦她的脸呢,我纳闷。也许这样她会显得更野蛮。被援救的形象显得更生动。如果她爬起来用爪子抓他,就更让他感到满意了,也印证了特鲁·贝尔的告诫,说的是一个人救了毒蛇,护理了毒蛇,喂养了毒蛇,到头来却发现,他在世上学到的最后一课就是,毒蛇的本性是不可救药的。噢,但是他很年轻,年轻而且受了伤害,所以我原谅了他的自欺欺人和他那漂亮的、虚假的手势;后来当我看到他迫不及待地呷着找到的甘蔗酒、操心着他的外套而不去照顾那个姑娘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恨他了。他的行李箱里放着一把手枪和一个银质烟盒,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坐在桌旁唯一一把椅子上,盘算着换上新衣裳,因为他身上穿的那件接缝处和袖口还湿着,被汗水、血水和泥水弄得很脏。他要不要把前院那把破摇椅拿进来?去查看一下马?他正想着那个,想着他的下一步行动,这时他听到了缓慢、沉闷的马蹄声。他瞥了一眼那姑娘,认准了她的裙子和血都没有动过,便打开门向院子里偷偷望去。平行于栅栏向他飘行而来的是个跨骑在骡子背上的黑人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