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久以前有过一次拯救,教会学校要挑选四个孩子接受家佣培训,她有幸成为其中一员,事情因而有了转机。然而,在唯一同意接纳她的那个地方,她却不得不跑着逃开主人并藏在门后。她只在那里待了四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地方要她了。后来,当她父亲得知一个男人正在寻求一位身强力壮的妻子而非一份嫁妆时,她便有了更好的获救机会。无论是当即被杀的警告,还是婚姻幸福的承诺,她都不予听信。要么是没钱要么是不想,总之她不可能沿街叫卖、开个小摊或是当学徒以换取食宿,她甚至都没有资格进入专为上流社会所设的女修道院,因此她可以指望的只能是做佣仆、娼妓和妻子,虽说关于这几种生涯都有种种可怕的传闻,但最后一条路似乎最为安全。为人妻就会为人母,就有保证得到一些亲情之爱。至于她的未来究竟会怎样,就要取决于作为一家之主的那个男人的品性了。所以,嫁到一片遥远的陆地上,与一个她不明底细的男人结为夫妻,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处:离开差点被处以浸水椅之刑(英国当时惩戒女人的一种刑罚。如果妻子爱唠叨或是个“泼妇”,丈夫可以向地方官申诉,申诉成功,妻子即会被判此刑:将其绑在椅子上,吊于活动杠杆,然后反复把椅子沉入池塘或河(湖)里又吊起来)的母亲;离开与父亲一起没日没夜地干活,并学着他对曾经帮着抚养自己的姐姐不屑一顾的兄弟们;尤其是逃离任何可能与她擦肩而过的醉酒或清醒的男人斜睨的眼和粗鲁的手。美洲。无论有什么危险,总不会更糟糕吧?

在雅各布的农场上安定下来的初期,她经常去七英里外的当地教堂,在那里认识了一些多疑的村民。他们从一支较大的教派中脱离出来,形成独立的教派,以实践更纯洁的宗教形式,他们认为他们的宗教对上帝更忠诚也更合他的意。在这些人中间时,她说话小心翼翼、温和亲切。在他们的教堂里,她温顺随和、与人方便,当他们谈论他们的信仰时,她便目不转睛地聆听。而在他们拒绝为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乖巧的女儿——洗礼时,丽贝卡转变了态度。尽管她的宗教信仰很淡漠,但他们也没理由不保护一个婴儿使她免下永恒的地狱啊。

渐渐地,正是在莉娜的陪伴下,她的痛苦才从体内一点点渗漏出来。

“我为一件撕破的衬衫责骂她,莉娜,而一转眼我就看到她躺在了雪地里。她的小脑瓜像鸡蛋壳似的破裂了。”

若是在祈祷中提及个人的不幸,若是没有在苦痛中顽强地活着,若是让上帝知晓她对他的关照并不那么感恩戴德,都会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可是她生过四个健康的宝宝,却眼瞅着其中三个在不同时候害上这样或那样的疾病,相继死去,接着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第一个孩子,活到五岁的帕特丽仙——她曾带来那样一段令丽贝卡难以置信的幸福时光——在她怀里躺了两天后,因头部破裂亦离她而去。她被埋葬了两次:先是在一具盖着毛皮的棺材里,因为土地没法接受雅各布做的这个小箱子,他们只好把她丢在那里面挨冻;第二次是在暮春时节,他们总算在有再洗礼派教徒参加的情况下把她葬在了三个弟弟中间。虚弱,生脓包,还没来得及用哪怕一整天的时间去悼念雅各布,她的悲痛就如救命稻草一样被急急地扯断了。她自己的死才是她现在应该关注的。她听得见马蹄在屋顶上嗒嗒地响,看得见马背上那个披着斗篷的黑影。然而只要眼前的折磨一缓解,她的思绪就会离开雅各布,飞向帕特丽仙那缠结的头发、那块又硬又黑的肥皂,她一遍遍地冲洗,要把每一绺蜜棕色的头发从那可怕的、如同她的大脑一样暗黑下去的血里解救出来。丽贝卡从不去看那具在毛皮下等候雪融冰消的棺材。然而当大地终于解冻,当雅各布能够用铁锹铲出一个小坑,当他们把棺材放下去的时候,她不顾地面潮湿一屁股坐下去,紧紧抱着胳膊肘,凝视着落下去的每一块泥,每一团土。她在那里待了一整天又守了一整夜。雅各布、“悲哀”或莉娜,谁也没法把她弄起来。那位牧师也不行,因为他和他那伙人曾经以他们的信仰剥夺了她的孩子们获得救赎的权利。他们一碰她,她就厉声咆哮,把毯子从肩头甩掉。他们只好不去管她,一边摇头,一边小声祈祷,请求主原谅她。黎明时分,雪花轻撒,莉娜来了,她在坟头摆上珠宝和食品,又撒了些有香味的树叶,告诉她,男孩们和帕特丽仙现在都成了星星或者其他同样可爱的东西:黄黄绿绿的鸟、好玩的狐狸,或是聚在天边的玫瑰色的云彩。不错,这是些异教的玩意儿,但比起丽贝卡从浸信会教众那儿学会并反复听到的“我接受并愿意在审判日见你”之类的祷告词,这些话要让她受用得多。曾经某个夏日,她坐在家门口做针线,说着些亵渎神灵的话,而莉娜在她身边搅拌着锅里煮着的亚麻布。